第103章 第九七章
她在黑炉边盘腿坐下,神识离体飘荡而出,在偌大的不周山中寻找烛阴的神识。
“烛阴，你在吗？”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许久之后,那道沉厚如钟鼓的声音响了起来：“玉璇，你为何又来了？”
她的声音忽然就哽咽了，“我不知道该找谁倾述,所以，就来这里了。”
“发生了何事？”
“烛阴，人皇封印破除之日，便是我的祭日了。”
“为何？”
“女娲娘娘神力耗尽，女娲血玉已经失效了。”
“……”烛阴沉默了许久之后,幽幽长叹了一声,“女娲也寂灭了，上古三皇，就剩下伏羲了。”
“烛阴，这一次我是不是必死了？”
他语气沉重地说：“玉璇，我已尽力帮你，此时，我已无可奈何。”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可在他给出肯定的回答时，心中仍然免不了微微抽痛了一下，“我知道……”
“玉璇，生死有命，你亦不必太过伤怀。”
她呜咽起来，“我不舍，我不甘，不愿和他分开，可是一年之后，我就会散失魂力彻底死去，我不能再陪在他身边。”
“心之所系，爱之所存，固然不舍，又能奈何？当年我曾告诉过你，得到越多，必将失去越多，若从一开始就不存念想，便不会在失去时这般痛彻心扉。”
“可是，烛阴，我若从来不曾得到，我又怎知世间的爱恨情仇，若我终究只是一块石头，这一世到头来也毫无意义。纵然我此时心中有诸多不舍与不甘，我却从未后悔化成人形与他相爱一场，哪怕我终将死去，我亦感激这一世能与他这样好的男子相爱。”
烛阴沉沉一叹，“痴儿如斯，我还有何话可说？”
“烛阴，我在未来之时，曾听过一句话，人活一世，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这一世，前几万年都过得浑浑噩噩，后来遇到他，总算通了些情窍，而后或被铸剑，或经未来穿越一趟，或上得附禹仙山拜他为师，或入得魔界，又或上炼魂台一趟，去得冥界一趟，再重获魂力长出新身，往女娲之界寻得血玉得重生机会再到此时散失重生机会，此间种种，也算大起大落坎坷波折，无论是痛，是喜，是悲是苦，我都从未后悔，却依然感激上苍给了我一次生的机会，让我懂得活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死亦不仅仅只是一次简单的消亡。我无法做到女娲娘娘那样的重于泰山，也无法像她一样如此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寂灭，我或许此时心中还有不舍不甘甚至更多不明的情绪，可我却希望自己能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玉璇，你能这样想，我深感欣慰，若是颛顼愿将神体炼化……”
“烛阴。”她打断他的话，“此方法我早已知晓，我既爱他，断不会令他如此牺牲自己，神体炼化，他便只剩凡人之躯，还要将魂力转至我身，他又还有几世能活？我宁可自己化作荒魂，也不愿借他魂力残喘，看他为我散失魂力化作荒魂。”
“我懂了。”
“烛阴，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
“人皇封印既破，昆仑山上，修罗界与六界通道大开，若女娲之界民众与魔族迁往修罗界定居，那通道是否还会一直大开着？”
“封印既破，通道自然大开。”
“那岂不是说，魔族就算迁往修罗界也未必能过上安稳的生活？神界或仙界之人依然可以前往修罗界扰乱他们？”
“的确如此，但魔同样可以滋扰六界。”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隔两界，使其不能互相往来？”
“办法是有，然于你而言却过于残忍，你只怕连荒魂也无法留下，甚至连最后一缕神识也会彻底消亡。”
她苦笑了一声，“烛阴，我已是将死之人，最终留下荒魂或神识又有何用？你将方法告诉我吧！”
烛阴长叹一声，“也罢，若你执意要阻隔两界，我便将此法告知于你吧！你本身负一成人皇魂力，玉璇剑又以你本体及天地二魂炼成，乃为当世绝剑，封印破除之时，你可以玉璇剑之绝世神力吸纳散于六界之中的其他人皇魂力，届时人皇魂力尽数云集于你身，你须以自身魂力催动业火，用以净化天地浊气，净化之时，便以自身为祭，辅以玉璇剑之神力，令自身命魂化作封印，彻底阻隔两界通道。然则，既然命魂献祭成封印，你到最后便连荒魂也不会剩下了。”
她沉重地说道：“既然已经有了赴死的勇气，又怎会还在意最后是否留下荒魂。只要阻隔了修罗界与六界的通道，从今往后，便能各自相安无事，再无冲突。”她忽然笑了起来，“也许，这才是天皇伏羲的最终安排。”
烛阴说道：“无论如何，玉璇，能与你结为挚友乃是烛阴此生最开心的事。”
“烛阴，我也为有你这位挚友而感到幸福，因为，是你给我了生的启蒙，若非有你，我便不会有这种种的回忆，更不会与他相恋，谢谢你，烛阴。”
“唉，不必说这些了。”
“我要走了，下次再见面，可能就是一年之后了。”
“你现在要去往何处？”
“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女娲娘娘神力耗尽，女娲之界将逐渐被冰雪覆盖，那里的人们无法生存，我须得想办法将他们都带出来。”
“也好，你去吧，人皇封印破除之时，我自往魔界去寻你。”
沈柒雪的神识归体，双目睁开，眼中已不复之前的悲痛之色，反应变得清明起来。想通了么？她自嘲地笑了笑，想通想不通又能如何，宿命如此，她除了接受，还有其他的选择么？现如今，只能寄望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为她所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站起身，大步走下山，然后御剑往南方岳顶山飞去。
岳顶山乃是炎帝所居住的仙山，巫山神女瑶姬身为炎帝之女，也常居于此，但她亦有另一处宫殿，位于巫山之上。
柒雪此行到岳顶山的目的不为其他，只是为了找到瑶姬，将颛顼而后的幸福托付于她。
这真是件极其讽刺的事，当年瑶姬千方百计拆散他们，此刻她却要将他还给瑶姬。也许不能这样说，颛顼不是物品，他有自己的爱恨，他也未必会接受柒雪对他所做的一切安排，可这是柒雪自己的私心，她不想颛顼看着她死，更不愿颛顼为她炼化自己的神体。
封印破除之时，她以命魂献祭化作新的封印，便会连荒魂都无法剩下，所以就算颛顼为她炼化神体，也是根本无济于事的。
她只能将颛顼交给瑶姬，因为她知道，瑶姬深爱着颛顼，那份爱也许并不比她少。只有让颛顼离开魔界，和瑶姬在一起，让瑶姬阻隔一切与魔界有关的消息，他才不会知道她彻底死去的事。
所以，纵然心中万般痛苦，这件事她也必须去做。即使知道颛顼根本不愿意接受，她的私心也促使她去完成这件事。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岳顶山炎帝宫，仙娥见她御剑而来，以为是仙界的哪位仙者，恭恭敬敬地接待了她。柒雪直奔主题说自己要找巫山神女，仙娥遗憾的告诉她神女已回巫山神女宫去了。
柒雪扑了个空，倒也不气馁，问过仙娥巫山神女宫的位置，又御剑而去。
这回她没费多大气力就找到了神女宫，那是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有一座古老的岩石堆砌而成的宫殿，宫殿之外，有一座巫山神女瑶姬反弹琵琶的雕塑，姿态优美，飘飘欲仙。
神女宫外轮值的仙娥见了柒雪，也不认识她，但态度同样很恭敬。
柒雪直接说：“我找瑶姬，请代为通报一声。”
“不知仙子是哪位。”
“我叫玉璇，你告诉瑶姬，玉璇到访，她必定知道。”
那仙娥矮身行礼，随即往里通报去了。
瑶姬很快就出来了，依旧是那一身艳丽似火的红裙，见到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惊：“我以为是有人冒你之名，没想到确是你本人到访，你是来向我炫耀北帝君可为你抛弃一切，连神尊都不做的吗？”
“我并非为炫耀而来。”她的语气平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如果你还爱他，请你继续爱他，并好好珍惜他照顾他。”
“你说什么？”瑶姬显然一下子难以相信，“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管我有什么目的，你只是希望颛顼能和你在一起，不是么？”
瑶姬警惕地看着她。
“我答应退出，是有条件的。”她看着瑶姬，平静地说着，“我的条件就是，你和他在一起后，要设法让他不再获知我的任何消息，最好能让他尽快喜欢上你，和你成亲，从而彻底将我忘了。”
瑶姬满脸狐疑，“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已经不再爱他，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更不想让他得知我的任何事情，所以他最好早一点爱上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她转头淡漠地看着瑶姬。
“你……？怎么会……？”瑶姬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叫玉璇的女人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想到自己心爱之人还对她一往情深，心里顿时又急又痛，“他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她嗤笑了一声：“我这样对他，你不是才有机会吗？”
“我……”
“当年你千方百计骗我离开他，不就是为了想和他在一起？在炼魂台上对我说那些话，不也是为了让我恨他，从而离开他吗？现在我遂了你的心意，要和他一刀两断，怎么你反而不接受了呢？”
瑶姬很确定的说：“因为我信不过你。”
“呵呵。”她嗤笑一声，“信得过也好，信不过也罢，总之我会让他离开魔界的，到时候你自去附禹山寻他吧！我想，以你的善妒，也不会希望他再得知我的任何消息。我能做的只有那么多，能不能让他爱上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她转身准备御剑离开。
“你等一下。”瑶姬叫住她，“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是信不过我么？”
瑶姬轻笑起来，从袖中取出一个海螺，摇了摇，那海螺的螺口处竟然发出声音来，竟是柒雪的声音，说的就是她刚才的那一番话：“我的意思就是，我已经不再爱他，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更不想让他得知我的任何事情，所以他最好早一点爱上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柒雪听完，微微一愣，没有想到瑶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将她刚才那一番话记录下来。
瑶姬晃了晃手中的海螺，颇有些得意的说：“你看，你刚才说的那些已经记在我的海螺里了，怎么办呢？”
柒雪冷笑道：“还能怎么办？你就拿着去给颛顼听吧，这样他就会对我彻底死心了。”她说完，不再做任何停留，御剑往魔界飞去。
瑶姬站在远处，看着她远处，用手抚着海螺的螺面，轻声说着：“玉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如此不珍惜他对你的爱，的确不配再得到他的爱。”瑶姬的表情一狠，转身回了自己的神女宫。
柒雪飞到天上，泪水忽然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扑簌簌往下落。眼前模糊一片，就连方向也分不清了。她忽然停了下来，坐在玉璇剑上，将脸埋进双腿里，大哭起来。
没有退路了，这回真的没有退路了，他如果听到她刚才在瑶姬那里说的那些话，一定会恨死她的，他不会再爱她了。
这一切明明就是她所希望的，她就是要他不再爱她，去爱别人啊！可心里为何会像刀割一样疼？
不，她应该坚强的，只要他将来过得幸福开心，她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如果她不将他推开，来日她将命魂献祭之时，他就会更痛，所以她宁愿他现在恨他，也不愿意那时他为她的死而悲痛。
可是，尽管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想到他不再爱自己时，心里还是很痛，痛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沈柒雪，你应该自私一点的，应该自私的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让他陪着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怀里，这样，现在你的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不是吗？但是，你又怎么能那么自私？你可以安安心心的死在他怀里，他呢？却要眼睁睁看着你死，然后承受着永无止境的失去你的痛苦。他连你的转世也无法寻得，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转世，连荒魂都没有，什么也不会留下，他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那时的他，该有多痛哭，多绝望！
沈柒雪，既然你那么爱他，就让他少痛一点，让自己多痛一点吧！没有关系，这样的痛不会太久，只需要一年，当你以命魂献祭之后，你就不会再痛了，因为，你已经彻底烟消云散毫无知觉了。
她站起身，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哭。还有一年，要挺下去，千万要挺下去，还有许多未尽之事等待她去完成，所以，必须要坚强，一定要坚强，时间不多，只剩下一年了。
她再次深吸一口，御剑往魔界飞去。
柒雪回到自己家时，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眼睛稍有些红肿，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颛顼见她回来，连忙过来询问她：“不是不舒服么？怎么还到处乱走？”
她对他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师父，我想回附禹山了，明天我们就回附禹山住两天吧！”
他听她这样说，便放了心，“好，都听你的。”他看着她，想到什么又说：“璇儿，下次要去哪儿之前先和我说一声，别让我担心，好么？”
她点了点头，又说：“师父，我去找蚩尤，和他说一下我们回附禹山的事，免得到时候他又唠叨说我不经他允许擅自离开。”
“也好，你快去快回。”他想低头亲一下她的额头，却被她躲开了，他有些不解。
柒雪只是淡漠地说道：“我先去了。”她转过身，往魔帝宫走去。
颛顼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渐渐升起了一种不安感，并且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好像要离自己远去了。他的璇儿一向与她很是亲密，为何刚刚会避开他呢？也许是他多虑了吧，璇儿好好的在他身边，她明天还要和他一起回附禹山的。
颛顼没再多想，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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