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班长和学委
“成双，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沈音站在医院走廊里，问刚从独立病房被她叫出来的成双。
“没有。”对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沈音逆着光看着面前的男人，有些看不真切的感慨。
当年成双算是高中里远近闻名的人物，学习好就算了，长得还好，性格更是好得没话说。
两人是同班同学，当时，成双是班长，沈音是学委，可她成绩却不如成双，每每拿着不会的题目去请教，对方都会细致耐心地给她讲解清楚。
沈音从那时候就觉得不可能有人不喜欢成双。
高中的成双无数次意气风发地站上主席台和舞台，领奖，代表发言，表演节目，就像一颗恒星一样站在高处散发他的光芒。
也许是高中三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珍贵，太美好，所以哪怕过了十年，沈音印象中的成双依然是记忆中那个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善良温柔的青葱少年。
如果一年前她没有在医院见到他的话。
那时候的他整个人充满了阴郁与暴戾，沈音怎么想也无法把他与十年前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沈音？”成双见沈音不出声，“是又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一点但问题不大，咱们边走边说吧，正好该吃饭了。”沈音回过神来，想带成双去吃饭。
“算不用，咱们就在天台说吧，我等会还得看着成对呢。”
沈音只好跟着他来到了天台，一月的天气还很冷，天台的绿植是季节性的，还没长出来。
“成双，你没跟我说你之前在拐卖集团呆过。”
“什么？你今天又去了？”成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成对怎么样？”
“她知道了你在当人贩子，很受打击，情况很不好！”沈音故意往成双的痛处戳。
“是我的错”成双垂下眼皮，喃喃自语。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那并不重要”成双说着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摸索出一盒烟来。
“可是我明明说了，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所以我把它写进程序里了。”成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拿出打火机，看了沈音一眼，“介意我抽根烟吗？”
沈音无奈摇头，“你都叼嘴上了，我还能把你的烟给抢了吗？”
“噌”，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烟味开始蔓延。
一时间，两人同时沉默地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人和远处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人说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地上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成双抽完一根烟，他拿着烟头想回到楼下扔到垃圾桶里，回头看见沈音还站在身后，惊讶道：“你还没走？”
沈音揉了揉了太阳穴，“成双，我觉得你有必要做个心理咨询了。”
“没有必要。”成双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你在逃避什么？你每天守在成对身边能有什么用？你是医生吗？你能治好她吗？”
“我上次放音乐，她醒了。”成双非常平静。
“所以呢？那你这一个月来，天天给她放音乐，讲故事，她醒了吗？”沈音咄咄逼人。
“那不然你让我干什么去？侍奉父母吗？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成双最知道这样无望地守在成对身边的煎熬，失控地吼了出来。
成双抬起头盯着沈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死了爸，死了妈，妹妹成了植物人的，又他妈不是你”
“那你自己的生活呢？你自己的人生呢？”
“可是，我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我爸，我妈，我妹，全都因为我”
“成双，你现在和成对简直一模一样。为什么总是要把家人的遗憾和不幸怪罪到自己头上？这明明不是你们的错！”沈音太着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沈音，你够了！什么叫遗憾和不幸？你是一个局外人，所以你能轻描淡写地用遗憾和不幸来概括我家人的故事，可是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遗憾不幸”成双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比让我自己死还难受，你知道吗？”
沈音愣住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成双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沈音平时自诩冷静自持，但没想到自己所谓的冷静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心态。
她接待过无数心理健康存在问题的患者，但是从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帮助他们。一开始她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应该和自己的病人保持距离，后来便越来越公式化地处理问题。
“我承认我态度有问题，但是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沈音看了看成双，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才接着说，“你总不会忘了咱们当初到底为什么才开始这项冒险的方案。是因为成对几乎没有生存意识。”
“成对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你不是没回过家，不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生活的。”
成双想起来在妹妹出车祸后，自己因为打人被拘留，放出来后看完妹妹回家拿东西的那一趟见到的景象。
整个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成双刚进门还以为是成对出事前就被那群人进屋抢劫了。
但仔细一看，地上全都是垃圾，不像是被人乱翻，而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本就就很邋遢。
家里几乎没有自己的衣服，他便找了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爸爸几件衣服换上，又找出银行卡——成对的医药费还没交。
他把屋子的垃圾全都收拾好，打开窗户通风，走之前突然想到也许冰箱里还有放了很久的食物，便想着一起收出去扔掉。
可是打开冰箱，他就愣住了。
冰箱里干干净净的，除了矿泉水，什么都没有。
成双看着空空荡荡的冰箱，又想到正躺在病床上的妹妹，扶着冰箱滑到地上，小声呜咽：“你自己过得这是什么日子”
后来在和邻居，同事的打听中，他才知道妹妹这一年中有多不正常。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哪能逃过比她多活了几十年的邻居们的火眼金睛呢？
只是大家都知道她家的事，本就心疼这个善良的小孩，也就在平时多帮衬着些，谁家多做碗饭，谁家多买点水果，都有成对一份。
甚至有个热心的老警察给成对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成对象征性地去看过几回后，却再也没去看。
包括父母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平时有多担忧都是从邻居嘴里听到的，“唉，你爸妈呀，平时看着挺乐呵，但是谁看不出来他们心里有事呢？倒是你，几年不回家，我们猜是和你有关。可是问了，他俩也不说，咱们这邻居之间也就不好再问了。”
那个时候，成双才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成对一直认为是你们两个的错，你不回家，她在家却不听话，所以她在惩罚自己。”
“她在用糟糕的生活方式来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她不止讨厌不回家的哥哥，她更厌恶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而你，也是一样。你怪自己没能保护家人，你怪只有自己健康地活下来。”
“你看到她糟糕的生活，会心疼她，那如果她知道哥哥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会心疼你吗？”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成双，你妹妹还有希望。”
“我考虑一下吧。”成双说完就走了。
沈音还站在天台吹风，思考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没有做错过什么。
没一会儿，她便听见天台门有动静，扭头一看，是成双提着扫帚和簸箕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
“收垃圾。”成双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扔到地上的烟头扫进簸箕。
沈音又想起来那年那个品学兼优的少年，开口问道，“班长，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成双听见她叫班长还有诧异，但随即回答道：“什么问题？”
“你最后报志愿的时候为什么选择了公安大？”
“因为喜欢。”
“可是你当时明明对计算机更感兴趣的，我记得你说想去做ai智能编曲的”
成双更诧异了，没想到十几年前的事对方还记得，压下心底升起的那一股奇怪感觉，回答：“你还记得啊说起来……和成对有一点关系。”
“当年，她被小孩子们欺负，我备战高考，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等我知道了，她变得很胆小很敏感。”
“直到有一天我们一起看电视，她看到警察把校园暴力的孩子都收拾了一顿，就说警察好厉害，如果是警察的话，就不会被欺负了。”
“但是她小时候身体不是很好，她就很可惜自己没法当警察。”
“所以你就为了成对改了志愿？”
“也不算吧，我其实本来没想过一定要做什么。所以不能说是为了她改了志愿，选择什么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这和她无关，我不想让她觉得沉重。”
“我虽然很后悔没能保护家人，但是我从来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警察，很危险，但是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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