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厅堂中的宾客早等得不耐烦了，都在交头接耳，做着各种猜测。这时，眼尖的看到南昭明回来了。

        面无人色的南昭明先是向大家赔罪了一番，然后才大声宣布了一件和这喜事完全格格不入的事：南家的第三房妾室余氏因性情乖张，于今日被休回娘家，从此南家和余家毫不相干。

        一时间大厅内寂静一片，大家都在猜想：原来方才是后院起火了！那烈性娘子不肯相公再娶，闹到被休回娘家了！

        丽君杜盈仪态万千地对望一笑，一向不理事余素心会做出此等出格之事，倒是个意外——不过这也好，自家相公的侍妾，当然是越少越好。

        淑芳的心沉了沉：素心姐姐宁愿被休回娘家，也不肯和自己共侍一夫！唉！素心姐姐一定恨死自己了。

        杨广和杨素更觉事有跷蹊：这个余氏，欧天不是来报失踪了么？！缘何会上演这出闹剧！？

        南昭明强作笑颜，挥手命乐师奏乐，喜娘再次搀扶出淑芳，继续中断了的仪式。几个南家的亲友眼见南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都生怕冷场，忙刻意大声说笑起哄，很快就把气氛搞得热闹起来……

        又见红烛。

        专门为淑芳而新建的厢房里，南昭明又见到了烫着金色龙凤双喜字的大红烛。红烛上火苗跳动，串串的烛泪蜿蜒而下，滴落在烛台上。

        烛光里一个粉红色的女人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他忽然觉得酒气上涌，“哗”的吐了一地。

        今晚他喝了很多酒，一半是被罚的，一半是他自己灌下去的。

        他真的很想一醉解千愁！今天方知清醒原来是这么痛苦！

        他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事，为了“君子”这个名号，那么多年来小心翼翼，苦苦经营，不敢得罪任何人，不敢声色犬马，甚至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说话，大声笑……他每天都克令自己要保持清醒，清醒！哈哈，真是太清醒了，清醒到欲谋一醉都难！

        淑芳见他弯下身搜心挖肺地吐，只好起来走近，本想照顾一下他，可是当怀孕的她看到那堆污物，闻到那股味道，也忍不住反胃，忙捂住口鼻，开门出去唤外面的丫环来收拾。南昭明混乱中瞥见淑芳犹豫着伸过来的手，他轻轻推开，摇摇晃晃直接走了出去。

        被风吹了吹，好像精神了点，他心乱如麻，在院子里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李丽君的厢房。

        丽君正在和大丫环夏平闲聊，两个女儿由冬安带着在隔壁睡了，儿子衡珲在母亲的床上睡得正香。两个女人见到昭明的到来都很吃惊：刚进洞房，怎么跑这儿来了！

        丽君低声说：“夏平，去让厨房送碗醒酒汤来，老爷酒喝多了。”

        夏平慌忙退了下去。

        昭明其实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走到床前，呆呆地看着儿子可爱的面孔，和丽君成为结发夫妻后那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慢慢涌上心头。

        想当初，两人青春年少，和所有的夫妻一般，也曾有过花好月圆，有过缱绻情深……他们能携手走到今日，彼此已经成为对方生命的一部分，不是说割离就可以割离的。

        李维是他的顶头上司，对自己非但赏识提携，还把女儿嫁给了自己。对这个既是恩师又是泰山岳父的人，南昭明从来心存感激，虽然他有些作为连自己都不敢苟同，但是，清廉为官的世上又有几个？！投身官场，本就是为了权利和利益！那些多年在官场打滚的人，谁还记得当初少年时为国为民的抱负？！

        谋逆罪，那是诛三族的大罪。如果他不去告发，以他和李维的亲密关系，到时候说他毫不知情根本没人信，何况，株连罪是不管你知情与否的……唯一的生路就是如素心所说的，到晋王那儿举报他，向晋王表明心迹，求晋王庇佑他们一家。这样，李丽君作为南家的人，可能还有机会留住性命。

        可是，她南家主母的地位肯定不保了，连能否留在南家做一个妾都要看皇上的心情如何。那么，衡珲……他本是南家的长子嫡孙，将来是继承自己爵位财产的不二人选。如今，再也不能够了！

        南昭明甩甩头，暗骂自己：都生死关头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小命都保不住，还说什么爵位财产？！

        一想到不得不出卖妻子的父亲，出卖妻子和孩子的幸福，他心痛得象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他痛苦地问自己：我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么？！有么？

        李丽君眼见南昭明一额冷汗，面如土色，知道今天定是有事发生了，她斟词酌句的问：“相公，发生什么事了？”

        南昭明此刻脑海内正天人交战：告发他？还是去通知他？！

        去给李维通风报信？晋王和杨素对李维早有防备，李维就算知道了，又可以做什么？！即使他能侥幸逃离长安，作为告密者的自己更加坐定了同谋之罪，百嘴莫辩……况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李氏偌大一个家族能逃到那里去？！

        ……不，不，他南昭明不能拿自己全家的性命去换李维一条命！正如素心所说：一个人，总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吧！

        顾不上那么多了，要去救人，也得先保住自己，然后再看看对方是否有被救出的机会！

        忽然感到有人战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呆呆的，在想什么呢？”

        南昭明强颜欢笑，说：“没，没什么，不过挂念你和珲儿，来看看，来看看……”

        丽君对他今晚的到来其实非常高兴，嘴上还是要说：“你心中有我们，就好，今儿是淑芳妹妹的大喜日子啊！”

        他不敢看她的脸，也不能再看孩子的面孔，怕会忍不住流下泪，会失声痛哭，只好转身把丽君拉进怀里，把自己藏在温情的拥抱里，闭上眼睛，喃喃道：“丽君，我，对不起你。”

        丽君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大方地笑道：“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我是容不得人的人么？我看素心妹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今天怎么把你气成这样了？”

        他头大如斗，满心烦恼却又不出口，留在这里只会讲多错多。他松开手，说：“我走了，你们好生歇息罢。”

        丽君在后面问：“要不要让夏平把醒酒汤送过去？”他摆摆手，拉开门走了。

        是夜，他独自在书房里到天明。

        南昭明决定从今以后，不再让任何女人走进自己的书房，走进自己的心。

        那对爱情一度真挚的向往，此刻都成了耻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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