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十月十四日,天色阴翳,空中漂着细细的雨丝。
院中大部分的桂花都逐渐谢去,唯独八角亭边的那住老桂树如冯世真所料,全面盛放。暗香飘在风雨之中,给这沉闷单调的午后增添了一丝旖旎的气氛。
“你做好准备了吗?”冯世真和孙少清站在八角亭中,并肩望着外面初露萧索的秋景,“离开了这里,外面迎接你的,很有可能是狂风骤雨。”
“我准备好了。”孙少清目光坚毅,“不自由,毋宁死!”
“不要死。”冯世真握着她的手,柔声地说,“要活下去,少清。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有转机。”
孙少清两眼含泪,搂着冯世真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依依不舍。
“世真姐姐,你要是我亲姐姐就好了。我走后,怕容家人会为难你。”
冯世真说:“他们没有证据,不能拿我如何。大不了辞职。我大哥已经在红房子医院找到了工作,说他们在招秘书,薪水也很不错。总之,你不要担心我。记住,一旦走出那个门,就不要回头。不回头,才能真的逃得脱!”
孙少清目光坚毅,用力地点了点头。
容嘉上正对着穿衣镜系领带。似乎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侧头朝楼下望了一眼,手猛地一扯,差点没把自己勒死。
伍云驰正在他的房里摆弄着一根双截棍玩,见状也好奇地望了一眼,顿时惊奇大笑起来。
“这不就是你那个小先生?这唱的是一出《怜香伴》吗?”伍云驰又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你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个事在心烦?”
容嘉上丢一记白眼过去,“你脑子里就想不到别的?”
“自打这女先生来了你们家,你就没有正常过两天。”伍云驰嗤笑,“容大少爷这是要学戏曲里唱的那样,来个深情空付,做个痴情浪子?”
容嘉上冷声道:“我缺女人么?用的着去找个没钱没貌的女老师?”
“或许真穷,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伍云驰平心而论道,“况且从古至今,世道对有身份的人永远都是比较宽容的。只要你有钱,有地位,你会玩,那就叫风流。你看你爹就挺放得开。”
容嘉上想起父亲连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做着也稀松平常,顿时觉得恶心。
“别提他。我最不想像他。再说了,同自己的家庭教师胡搞在一起,还怕我后娘找不到借口挑我的错?”
“你就是顾虑太多了。我要是你,管他三七二十一,有兴趣了,先弄到手再说。”伍云驰搂过容嘉上的肩膀,“玩玩罢了,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玩不起的?”
“我玩得起,她却玩不起。”容嘉上说,“又不可能娶她,何必呢?”
伍云驰摇头大笑,“你替她操什么心?女人们也不过是冲着咱们风流多金来的,自然知道有风险。”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容嘉上说。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伍云驰问。
“你怎么像娘们儿似的,整天都操心这些情情爱爱?”容嘉上拣了颗枣子丢伍云驰,“不说去你相好那里跳舞的吗?走吧!”
容定坤面色凝重地进了西堂大门。孙少清放下手里的书,过来为他更衣换鞋。
“老爷在这里用饭吗?”孙少清问,“我让厨子做了羊肉汤,给您驱驱寒。”
容定坤唔了一声,情人的乖巧体贴让他脸色好转了些。他上楼进了烟房,靠在塌上,闭目养神。孙少清走过去,坐在他脚边,帮他捶着腿。
“老爷,”保镖在门外道,“杨先生来电话。”
容定坤摆了摆手,“晚些我给他打回去。”
保镖退下,听差的端着晚饭走了进来。
孙少清朝墙上挂着的钟看了一眼。七点过十分。
华灯初上,霞飞路上的霓虹灯在细雨中分外绚烂夺目。街上车水马龙,衣衫楚楚的男女脚步匆匆,欢快的乐曲声从跳舞厅的窗里飘出,回荡在大街上。
伍云驰新近认识一个崭露头角的小歌星,两人正打得火热。
小歌星被个南洋老板包了,在霞飞路上一栋新式电梯大楼里盘了一套极宽敞的公寓。老板回南洋的时候,小歌星就在公寓里办跳舞会。
舞会上什么人都有,富家的公子哥儿,洋行的买办,当红的戏子,各路文艺名士。
容嘉上对这种杂乱吵闹的跳舞会很没兴趣,端着酒独自站在一边。
“咦?”一位靓丽的女郎经过,发现了容嘉上。
容嘉上抬头一看,正是杜兰馨。他脸色一僵硬,暗道自己出门怎么没先翻翻黄历。
杜兰馨笑嘻嘻道:“还在生我的气呢?”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容嘉上烦她的很,硬着头皮说:“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的。你怕是记错人了。”
杜兰馨对这讥讽浑然不在意,靠着容嘉上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那日是我不对。后来想,你本就年轻,没什么经验。以后多玩玩就好。”
容嘉上心中厌恶,冷笑道:“杜小姐的有些游戏,还是去找懂行的人玩的好。”
杜兰馨靠着他,同他一起望着衣香鬓影的舞池,问:“那你想和什么样的女孩儿玩?清纯的女学生?”
记忆中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的背影闪过。容嘉上面露厌恶。
杜兰馨盯着他一笑,“让我猜猜。女学生太单纯,傻乎乎的没脑子,其实也无趣。还是得要有些阅历和思想的。可又不能太成熟风流,男人总还是喜欢良家女的。就像……嗯,就像你家那位女先生那样?”
容嘉上端着酒杯的手一抖。
杜兰馨得意地笑了,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容嘉上低下头,说:“她是我先生呢。我对她尊敬有加,可是玩不得。”
“不能碰你的先生,那别人总行吧。”杜兰馨在舞池里搜寻着,“二十出头的职业女性,虽说不算很多,却也不是不好找。那位你觉得如何?”
杜兰馨所指的方向,有个穿着洋绸旗袍的年轻女子。她看上去同冯世真差不多大,清秀文雅,一脸孤芳自赏地站在一旁。
“杜小姐这是在拉皮条呢?”容嘉上问,心道这女人哪里同冯世真像来着。
“我这是在向你证明,我提出那个交易,是真心实意的。”杜兰馨尖尖食指在容嘉上温润的唇上一点,“等着。”
说罢,蝴蝶一般翩翩转身,朝那个女孩而去。
容嘉上觉得滑稽,有些想走,可转念一想,又站住了。
“也许只是喜欢这类女人罢了……”他嘀咕着。
杜兰馨出马,自然马到成功。转眼,她就拉着那位小姐折返了回来。
“这位是李小姐,在中华书局做事。”杜兰馨又一指容嘉上,“这位是容氏商行的大少爷。”
容家名声显赫,容大少爷俊美清贵。李小姐心如小鹿乱撞,强自镇定,优雅端庄地朝容嘉上点了头,非常克制。
“你们俩聊。”杜兰馨笑着把人往容嘉上那儿一推,使了个眼色,功成身退而去。
容嘉上有些啼笑皆非。
李小姐果真不是普通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她被晾了半天没人请跳舞,突然被个大饼子砸中了,却也不急着开吃,只抬手撩了一下短发,温婉轻柔地问:“容少是同朋友来的?”
容嘉上朝舞池里搂着个美女难舍难分的伍云驰抬了抬下巴,“被拖来的。”
李小姐莞尔,说:“我也是被朋友拖来的,她也丢下我自顾玩去了。”
容嘉上道:“看来我们都是被朋友背叛了的可怜人。”
李小姐抿唇轻笑,“我平时不大爱来跳舞会,倒像个乡巴佬。”
她低头浅笑的样子,倒是同冯世真有几分像。容嘉上本来已经意兴阑珊了,这又来了点兴趣。
杜兰馨在远处朝他挤眉弄眼,满脸兴味。
“李小姐。”容嘉上想了想,放下了酒杯,朝她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请你跳一支舞。”
李小姐嫣然一笑,压抑着狂跳的心,把手轻轻放在了容嘉上的掌心。
西堂里,听差地收拾了碗筷退下。
孙少清端来茶给容定坤漱口,轻声问:“老爷好像有烦心事,要不抽几口,解解乏?”
容定坤疲惫地皱眉,半晌,点了点头。
孙少清隐隐松了一口气,一脸期盼地说:“咱们这次用新货,好不好?东西送来好久了,人家都没有用过呢。”
她很少撒娇卖乖,容定坤却极喜欢,笑着摸着她的脸,“原来是自己嘴馋了。去拿来吧。”
孙少清立刻去柜子里取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鸦片,先装好一支烟,点好了,递到了容定坤手上。
时针嘀嗒,指向七点四十分。
冯世真用完了午饭,去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是她的习惯。
起了风,吹散了阴云,雨停了,月亮在云的边缘探头探脑。大地时明时暗,树影摇曳。
门房换了班,走进门卫室,只见一瓶好酒和一碟花生米摆放在桌子上。门房顿时眼睛都直了,见左右无人在,立刻拔开筛子猛灌了一口。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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