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
容嘉上走进卧室时，冯世真正在玩着一副拼图。
这副西洋画拼图是他们前几日逛东安市场的时候买的，买回来后就被丢在了一边。方才冯世真实在无聊了，发现了斗柜上险些被遗忘的拼图，于是此刻像个小女孩似的趴在地毯上，拼得全神贯注。
容嘉上无声地注视了冯世真片刻，轻轻来到她身边，跪下来将她抱住。
“唉？谈完了？”冯世真这才回过神，“要和我一起玩吗？”
“嗯。”容嘉上把她抱了个满怀，用全身心感受着这具窈窕柔软的身躯在臂弯里的感觉，感受着她的体温、心跳，还有她头发和肌肤散发出来的清爽的淡香。
她是鲜活的，清新的，就像雨后的花园，或者是初晓的清风。
容嘉上把脸埋在冯世真的颈窝里，深深呼吸，吻着那处细腻又敏感的肌肤。
这个让他深深沉溺不可自拔的女人，有可能和他源自同一个血脉。所以他才觉得她是那么熟悉，是吗？
究竟是灵魂的吸引，还只是血缘的羁绊？
容嘉上的心惶恐地剧烈跳动，仿佛立于危楼之上，脚下是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地板。
“先别闹。”冯世真被他弄得有点痒，拿手肘捅了一下他的腹部，“我始终找不到这小狗的眼睛。你帮我找找。”
“会找到的。”容嘉上心不在焉，细碎的吻接连不断的落下，像落在草原上的火星，逐渐连成一片，向四面八方蔓延。
冯世真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男人仗着身体上的优势从后背压制着她，双手在身躯上游走。她在屋内穿着单薄的旗袍，带着枪茧的大手轻而易举地顺着大腿向上探进了衣袍里，滚烫的掌心贴在腰部光滑的肌肤上，烫得她不禁哆嗦了一下。而那只手紧接着又往下探去。
“嘉上……”冯世真的手一抖，刚拼好的一小块拼图被打散了，“你怎么又……早上不是才做过吗？”
“不想要？”容嘉上的嘴唇贴着女子的耳朵，说出的语言带着撒旦的诱惑，手上的动作越发放肆。
一定不是的！
就算是，又怎么样？
背德的罪孽由他来背负就好了。
冯世真的身体热了起来，脸颊泛着潮红，原本清明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潋滟水光。
“嘉上……”她尝试着最后的抵抗，“这样对身体不好的。我们晚上再做好不好？”
“就不！”容嘉上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将冯世真翻了过来，压在了身下。
冯世真看清了他眼里的悲伤，拒绝的话烟消云散。她摸着他的脸，轻声问：“怎么了？上海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容嘉上抬起手，捂着冯世真的眼睛，俯身覆了上去。
吻由浅至深，唇舌痴缠，辗转着索取。
容嘉上还清晰地记得在容家花园里见到冯世真时的情景。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亭子边，阳光让她的面容光洁如玉，双眸黑如琉璃。她有些尴尬和无奈，但是那么纯良无害，像是一只无意闯入花园的鹿。
所以后来他逐渐了解到冯世真的来意后，他并没有感到被欺骗的愤怒。他反而生出一股喜悦来。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明正言孙的理由，可以去捕获她了。
可紧接着，容嘉上想起了容定坤第一次见到冯世真时的惊愕和恐惧。
他当时以为看到了谁？那个说不清是病死还是被杀害的发妻？
有人说过冯世真和容家兄妹长得有点像，他们都有着继承自容定坤的挺直漂亮的鼻梁。冯世真的轻易地就在容家如鱼得水地生活着，那么自然，仿佛容家就是她本来该在的地方。
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反复地说：不要查下去了。就当这只是个误会好了。虚惊一场，让它过去算了。
不要再去深究。不然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
反正不，不论她是什么人。
血亲也好，世仇也罢。
他都要她！
最癫狂的那一刻时，容嘉上紧紧抱着冯世真，咬疼了她的肩，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的低吼声，仿佛在哭。
那种难过直抵冯世真的心里。她茫然，又有些惶惶，想问，却又感觉得出男人并不想谈论。
容嘉上伏在冯世真身上粗重地喘息，赤裸的背脊上满是汗水。冯世真反手摸了摸他的脸，无奈又怜悯地轻叹了一声。
“弄疼你了？”容嘉上嗡声问。
“还好。”冯世真说着，微微一动，缠在腰身上的手臂反射性地收紧，像是生怕她离去似的。
“嘉上，你想谈一谈吗？”冯世真问。
容嘉上吻着她背身被自己弄出来的齿痕，摇了摇头。
“一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不想你来操心。”
青年阴郁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靠在床头，手掌轻轻抚摸着情人光洁如绸缎般的背，直到手指触摸到那一道横贯后腰的伤疤。
“还会疼吗？”
冯世真被容嘉上抚摸得很舒服，像猫儿似的眯起了眼，哼了哼。
“不疼。其实那块皮肤的感觉有点迟钝，像是长了厚茧一样。”
“那当年呢？”容嘉上问，“你当年还那么小，受了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太不容易了。”
“是啊。”冯世真伏在他胸膛上，“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并不记得当初有多痛了。我真福大命大，遇到了我爹妈。不然，早就做了一只水鬼了。”
她说着，抬头笑嘻嘻地在容嘉上的唇上啄了一口，“而且我还得了这么一个可爱的情人。”
容嘉上紧绷的脸露出一抹柔软笑意，把她拥在怀里。
收音机里一直都在放着乐曲，现在是一首格外悠扬的小夜曲。梵婀玲的旋律婉转动人，像夜风拂过少女桃花一样的脸庞。
容嘉上在这片安静美好之中再度开口，说：“顺便说一下，刚才陈秘书告诉我，查你生父和当年流寇的事都进了死胡同，估计是没有下文了。”
笑意自冯世真脸上消失，她冷淡地哦了一声，说：“查不到就算了。”
“对不起。”容嘉上说，“当初想你承诺的时候自信满满的，结果没法兑现。”
“我不在意的。”冯世真说，“正好可以把这个事彻底放下了。我以后也不想再提这个事了。”
容嘉上犹豫了一下，说：“世真，我能问一下吗？我真的有点不理解。你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能想方设法来容家报仇，却为什么丝毫不在乎当初杀你母亲的人？”
冯世真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声，从容嘉上的怀里坐了起来，翻身穿衣。
容嘉上忙说：“你要不愿意说就算了。”
“没什么。”冯世真低声说，“我们俩都是这样的关系了，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
她转过身，直视着容嘉上的双眼，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腰的伤疤上。
“这道伤疤，不是什么劫匪流寇砍下的。嘉上，这就是我生父亲手留在我身上的！”
容嘉上的手像被灼烫了一般颤抖了一下。
“你……什么？”
冯世真扯出一抹苦笑，披上披肩下了床。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对找凶手的事不上心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他是谁！这也是我不想谈这个事的原因。你要我怎么轻易地把那句话说出来？我的亲爹杀妻杀女。他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她重重叹了一声，坐在窗台边，侧头望着窗外的雪景，神情又凝重又悲凉。
容嘉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肩上，问：“你不是说你都不记得了？”
“有些记忆，大概是老天爷的安排，明明不可能记住的，却偏偏记住了。”冯世真冷笑了一声，“我记得我娘抱着我，让我对着一个男人喊爹。我记得他拿出斧头朝我娘砍过来。我娘一脸是血，大叫着让我跑。我拼命跑，可是我只是个小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我被那人砍中了，掉进了水里。寒冬腊月，我喝了一肚子冰冷的水，不停地往下沉。”
容嘉上心里一阵绞痛，挨着冯世真坐下，把她搂进怀中。
冯世真靠在他的胸膛上，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后来的梦里，那个男人就那么站在岸上，看着我一点点沉到水里。从小到大，那张脸不停地在变，会变成一些我很讨厌的的人脸。说句实话，最近这段时间的噩梦里，那人张着一张你爹的脸。”
容嘉上像是冷不丁被钉子狠狠扎了一下似的，浑身肌肉霎时绷紧，心头一阵狂跳。
“怎么吓成这样？”冯世真倒是有些好笑，“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同病相怜？你爹说到底，至少虎毒不食子，对你们这些儿女还是不错的。”
容嘉上心虚地咳了一声，问：“那既然这样，你还不想找到他？”
冯世真说：“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最主要的是，找到他后，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报复他？杀了他？我能下得了受？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你问我为什么不关心找他的事。我觉得我是有点在逃避。就像这道题没有摆在我面前之前，我都不用考虑怎么去解它。”
容嘉上亲了亲她的鬓角：“那就别去想了。他已经毁了一次你的生活，不要让他再毁一次。”
冯世真拍了拍他的手，忽然问：“你刚才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不是什么大事。”容嘉上立刻说，“有一点不痛快，现在已经好多了。唉，肚子饿了。中午吃烤牛排好不好？”
冯世真不是听不出他的敷衍，却没打算逼问。
两人穿戴整齐走出卧室时，容嘉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侍应生正把牛排送了上来，又附带了一封给容嘉上的信。
容嘉上打开信扫了一眼，随即一声冷笑。
“怎么了？”冯世真好奇地问。
容嘉上把信递给她，道：“桥本家请我明日去他们的公馆吃晚饭。”
这信是桥本小姐亲手写的，字迹娟秀而妩媚，笔画收尾处带着轻飘之意，很是有几分勾人。她在信里称呼容嘉上为“嘉上哥哥”，说要请他到家中叙旧，只言不提冯世真。
冯世真暗道真不愧是做校书的娘调教出来的女孩，把信还了回去，问：“你想去吗？”
“我前阵子才抢把从孟绪安的银行里挤兑出来的钱捐给了东北抗日军，怎么可能转头就去日本人家里赴宴？”容嘉上把信揉作一团，轻轻一抛，精准地丢进了废纸篓里，“桥本家族在日本的运输业里也算排得上号的了，估计是想联合容家一起做走私生意罢了。如果我爹还主事，想必会很乐意和他们合作。可如今容家是我当家，我没兴趣和日本人做生意。”
冯世真切了一块牛排喂进容嘉上嘴里，倾过身子亲了他一口。
“我就爱你这份霸气。”
容嘉上给桥本诗织回了一封信，自称染了风寒，不便赴约，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妙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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