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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众人循声看过来。方平二人便突愣愣的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李长治有些讶异,细细打量了方平一回,脸上便带了几分郑重:“老夫愿闻其详。”

  虞兰坦荡荡从方平身后走出来,——先前的躲闪全然是条件反射,此时她已经给自己易成个塌鼻小眼麻子脸,声音也改作男子,想来就是把赵子洲拎到跟前他也是不认得的。这便宜徒弟除非脑洞突破天际,不然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自己身上来。

  她合手做了个揖,扬声道:“我家先生说了,这军中的马儿不是被投毒,而的的确确是生病了哩。是罢先生。”

  方平一手抚须,十分高深莫测的微微颔首。

  孙良等大夫脸上就颇有些挂不住。只听一声冷哼,有人道:“咱们并各位军医都仔细检查过了,绝对是中了毒没错,却偏有人标新立异说是生病。这么些大夫哪个不是功底深厚行医数十年的,更别说还有妙手神医李大人在了,难道连生病中毒的症状都分不清吗?我看呐,不过是想哗众取宠想挣个头功罢了。”

  这话说得十分不好听。众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却也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一个个做恭谨无辜状望着李长治。

  虞兰对这番讽刺恍若未闻,也睁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李长治。

  李长治朝方平拱了拱手,“先生说这马是生了病,不知是基于何种判断?具体又是何种病因?”

  虞兰道:“这辨别的法子却也简单,我家先生前几日才教过我,便由我来给先生代劳罢。还请大人给我一杯清水和一把木炭。”

  李长治依言吩咐下去,不多时便有人捧着清水木炭来了。

  虞兰接过清水,从营帐外扯了一把草在水里涮了涮,然后将磨碎成颗粒状的木炭放到水里。待木炭全部沉淀下去,将杯子对着太阳照了照,向李长治示意:“大人请看。”

  李长治上前一步,拿着杯子对着阳光仔细打量,初时没发觉异常,看得时间久了,却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是何物!”

  其他军医相继接过杯子查看,营帐中一时惊呼声四起。

  站在一旁的大夫们听得十分心痒,却又碍于之前的一番言论拉不下脸去看,真是急得抓耳挠腮几乎跳脚。

  孙良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后,于医术上探知求解的欲.望到底还是战胜了那不好宣之于众的一毫毫虚荣和不甘,嗖的一声窜到军医堆里将脖子伸得老长。身手十分矫健,当真是老当益壮得很。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便简单了许多。众位大夫纷纷一拥而上,瞪大双眼想要将这杯子里的名堂看个仔细。

  紧接着便是比赛般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少年纪大的直接用手抚着心脏,脸上的褶子都骇得浅了几分。

  那只平平无奇的青瓷杯子里,在底部黑漆漆的碳粒的映衬下,无数条寸许长的透明线虫正随着水波缓缓舒展游荡,妖冶而诡异,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拿杯子的大夫两股战战差点把杯子给甩出去:“天……天呐……”

  李长治将杯子接过去,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转身求教方平:“先生?”

  方平略略咳了一声,虞兰立马拦在他身前昂首挺胸道:“我家先生说过,这个叫做隐线虫,透明无形,专门寄生在草植之上吸食汁液为生。寻常是无害的,但若人或动物误食,这些虫子便会钻入五脏六腑转而以吸食血液为生,直至宿主肠穿肚烂失血过多而亡。”

  众人立时齐齐打了个寒战。

  虞兰继续说:“军中的马匹应该便是吃草时误食了草叶上的隐线虫,因此虚乏无力无法行动,又深受被虫子吸食血肉之苦,故而狂躁不安。”这也是饲料水源连番换了个遍,但病情却丝毫没有得到控制的原因。这城外处处都是草地,马儿低个头便能啃上一口,如何能防。

  大夫中却又响起疑虑的声音:“照这样说这马疾全是因这草地而起。然我军的马儿吃草,敌军的马儿也是要吃草的啊,怎不见对方的马匹有些什么状况?总不会这些虫子只拣我军马匹吃的草上长罢。”

  虞兰摇摇头:“这却另有一番缘由。这隐线虫只生长于洛神大陆西南部,也就是西夏一带。西夏国以游牧为生,牛羊马儿都是要吃草的,经年累月下来这方土地生养的马儿便有了抵抗力,食道肠壁的厚度增加,使这些虫子无法钻入了。想来军中若有西夏马血统的马匹,病情便会稍轻一些。”

  有军医拍手恍然道:“这就是了!王爷的那匹追云可不正是西夏的盗骊马,怪不得一点病症也没有哩!”

  虽弄清楚了病因,众人仍显得忧心忡忡:眼下虫子都已经侵入马匹内脏,就算是星河倒转能把所有马都塞回马肚子里重新生一遍,添些西夏马的血统,那也是无济于事啊。没有马,凭着咱们这两条腿的,却怎么跟西夏四条腿的骑兵打哟。要不要收拾收拾行李细软跑跑路先。

  虞兰眼风扫过众人有些惶惶的面孔,曼斯条理地继续道:“这些马儿既是因为误食了隐线虫生的病,治病的法子倒也简单——灌一副寻常的打虫药便可。若是嫌熬药麻烦,直接将药草混入饲料里也是可以的。”

  啊咧。众人正想七想八急速运转的脑子齐齐顿了一下,表情便显得有几分呆:就这么,这么简单?

  面对质疑,虞兰摊摊手显得十分好说话:“这可是我家先生说的。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先选一匹病重的马儿试一试嘛。”

  李长治立即吩咐下去。

  一刻钟后,一名军医十分激动的飞跑进来:“好啦!马儿好啦!大人,之前倒地的一匹马灌了汤药后,下泄了几回,如今已经开始吃饲料啦!”

  李长治紧绷的表情一松,俯身便朝方平拜了下去:“先生仁善!多谢先生解我军燃眉之急!”

  方平依旧是抚髯不语,目光远眺迷离,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形容。

  李长治十分感叹:“先生实乃大能之人,这番风姿态度倒让我想起了我的师父。若是有朝一日先生能与我师父相交,那必然能引为知己,于医学道理上好生探讨一番。”

  方平但笑不语,只不动声色的拿余光觑着虞兰。虞兰便呵呵干笑几声,“好说,好说。”

  一番推让谦虚之后,李长治挥挥手叫来门外的一名小兵,十分感激地望着方平道:“此次全依仗先生,解了我军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想来王爷那边此时也知道了马疾已解的消息,然此疾的具体缘由方法,还要劳烦先生详加解释才是。便请先生跟随士兵去往王爷营帐中一趟罢。”

  虞兰挑眉,这是要二人前去领功接赏的意思啊。啧啧,这徒弟果然是做得一手好人情。

  便也不推辞,与李长治再相互拜了拜,在众人或是艳羡或是钦佩或是酸溜溜的眼神中随着领路小兵出了营帐。

  小兵兄弟脚步轻快,心情好得几乎要飞起——王爷为马疾之事已经急了好些天,这下自己领着治好马疾的大功臣前去报告,就算不能沾点光得些封赏,但也是妥妥地刷了一笔漂亮的印象分啊!或许过几天便不用再喂马,升职加薪建功立业进官加爵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凭白领了这么个好差事,果然不枉我从小到大路不拾遗助人为乐攒下的好人品!

  因着这些内心活动,对虞兰二人便格外殷勤小心:“二位怕是没见过咱们王爷罢,别担心,王爷啊虽然看着有些怕人,但实实在在是个无所不能神仙一般厉害的人物!”

  “哦?怎么个厉害法?”虞兰显得十分感兴趣。

  “那小兄弟你可不知道了吧!”小兵兄弟来了精神,双眼发光满是崇拜敬仰,“咱们王爷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首先那一身皇族的风度气派,便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王爷在军中有个称号二位可曾听过?不败战神!只要是王爷领兵,那就没打过一次败仗!据说王爷十三岁就领兵打仗了,取下敌军首级无数,战场上无数血雨刀剑里纵横来去那跟玩一样!武艺高超智谋卓绝,□□所指处无人可挡!曾经只身带着几千人守城,只立在城头上将□□那么一横,就硬生生将几万敌军吓退数十里!战场上只要报上永乐王爷的名号,那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啧啧,这才叫真正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真英豪!”

  虞兰静静的听着。随着小兵兄弟的讲述,一个执枪纵横沙场盖世无双的英雄形象,在心中勾勒得越来越清晰。直到与那个在延康城外留别亭里,满目温柔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男人,彻底重合在一起。

  说话说得兴起,路程便显得格外短。三人很快就来到位于军营中央的演武场附近。虞兰随着领路小兵的指引往中军营帐的方向拐去,眼角的余光却猛然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一身银色的盔甲在阳光折射出灼目的光华,越发显得他威风凛凛英姿勃发。只是那样站着,便如一杆饮够了敌人鲜血又归于沉寂的□□,静默内敛之中血光流转,稍一动便是纵横四海气吞八荒。凌厉无匹的气势就那样穿过层层的人群,猝不及防又避无可避的映在虞兰眼里。

  心脏以远远超出预计的速度剧烈跳动起来,一种难以言说无法抑制的冲动促使着虞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却在下一秒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那道身影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即使穿着一身软甲,也遮不住那婀娜纤细的身姿。是个女子。女子拿出锦帕轻柔的在男人额上擦了擦,男人便低下头,冲她温柔一笑。当真是男才女貌,相配的刚刚好。

  小兵兄弟走出了好几步才发现二人并没有跟上来,便又折返回来,“你们怎么不走了?”顺着虞兰的视线望过去双眼就是一亮:“哎呀原来王爷来演武场了。二位快看,那正中穿银色铠甲的便是我们王爷,连周姑娘也来啦,想来今日是要练兵的,咱们正好能过去见识一番。”

  “周姑娘?”

  小兵兄弟听见那个背着药箱的青衣小子问道。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以为是对方太激动了一时也没有在意,“对啊,站在王爷那个便是周姑娘,护国大将军周靖的嫡亲侄女。听说这次刚好周将军巡视北漠去了,周姑娘便特请圣上旨意,前来监军。”

  说完左右看了看,满脸分享八卦的兴奋压低声音道:“说是来监军,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奔着咱们王爷来的。这一个月跟王爷出入同寝形影不离的,那叫一个甜蜜哟。俗话说将门无犬子,这周姑娘虽是一介女流,但行军这么长时间硬是没叫一声苦,很有几分军人的硬气,跟王爷那真是天造地设,着实般配的紧。依我看呐,不用多久,怕就要改名称呼她为永乐王妃喽。”

  小兵兄弟喜滋滋的说完,却发现身旁一阵静默,并没有人回应自己。回头一看,青衣小子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落下来看不清表情。老神医看着青衣小子,眼中似是担忧似是疼惜。这气氛,委实有些奇怪。

  虞兰转过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似乎平添了几分沙哑:“先生,我刚刚想起来这治疗马疾之法还有些疏漏之处,不如完善之后再来向王爷禀告罢。”

  方平点头。

  小兵急了:“哎怎么回事,你们不去见王爷了?”

  虞兰向他拱了拱手:“这给马治病的药方还有几处疏漏需要立刻改进,想来兵兄弟你也知道这马疾实为紧要,不能出一点点差错,万一方子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别说领不到赏,必定要受王爷一顿责罚,还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好。你放心,待方子改好了,还要劳烦你领着我们去见王爷呢。”说完也不待小兵再说,便随着方平顺着入营的方向往出口走去。

  小兵阻拦不及,再者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便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封官晋爵的美好未来逐渐远去。

  演武场中,李彦玦心中一动似有所觉,回过头四处寻了一番,只觉得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待要再仔细看时,身影已隐入人群中已经没了踪迹。

  周婉仪倾过身来轻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没什么,”李彦玦往旁边移了移,压下心头浮起的一层苦涩,淡淡道:“是我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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