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渎神者

　　在她的记忆之中，持有月神矿的人，便是善良的人。

　　这点毋庸置疑，在她的记忆之中，拥有月神矿的祖母，便是一个善良的魔法师。

　　选择外出试炼，便是希望自己的魔力更上一层楼，达到二级魔法师的地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魔力天赋，以及寻找祖母的下落。

　　明明只要到达泰岩城，便有机会抓住线索，头绪才刚刚出现，却要顷刻间消失。

　　她知道的，不论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无法挽回已经开始消散的生命。

　　爱丽娜呆呆地望着利奥，泪水从脸庞上滑落，滴淌在地上，渗入地面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落泪，不知道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伤心。在强烈的情感的刺激下，她内在的魔力天赋开始被激发了。

　　就基尔所知的，爱丽娜可能是阿斯泰尔国皇室旁支里，第二宫廷的认证的一级魔法师，她左手上的手环上金色的星星图案说明了这一点。

　　那样的图案很少人见过，但是基尔知道，他还知道只有有一定的血统，或者特权，才能在第二宫廷认证魔法师。他很清楚，在这种边缘小城，任何一丁点和主国扯上关系的，都是相当可怕的大人物了。

　　但是再让他选择，他也不会迟疑。

　　明明是个普通的村民，为何能让这么美丽高贵的少女如此垂青，想到这里他便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愤怒和嫉妒。

　　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的内心逐渐地被某物所扭曲。

　　咬着牙向爱丽娜单膝下跪，把头深深地低下，但他并不担心，他感觉以爱丽娜的性子，绝不会多怪他。

　　“骑士基尔，违背了诺言，请爱丽娜大人惩罚。”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不认得那个手环，但是他们也隐隐地感觉到了爱丽娜身份实在是不一般，而且那个意外化为魔物的利奥，和爱丽娜的关系可能真的非同寻常，杀了利奥的基尔，可能要遭到大祸了。

　　望见基尔卑微的模样，暴风狮心的一干人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村民也是感受到了气氛的讶异，都不敢多嘴了。

　　于是，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大家都低着头，不敢望向对着利奥静静流泪的爱丽娜。

　　利奥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很清楚，当初交代洞穴经历的时候他有所隐瞒她也很清楚。

　　她本有能力压制利奥身上的腐毒，那个晚上本想那么做的，可最后还是犹豫了。她很小心，因为觉得利奥很古怪，对她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祖母离开之后，第一次如此悲伤，太奇怪了。”

　　爱丽娜擦干眼泪，喃喃道，她身上的魔力越来越强，涌动的魔力好像在发怒。

　　淡淡的蓝色光点围绕在她的身边，不断飞舞，就像围绕月亮的萤火虫。

　　爱丽娜的眼神冷了下来，望向了跪着的基尔。

　　“虚伪。”

　　下一刻，清脆的声音带上了彻骨的冷意，基尔一愣，便感受到可怕的寒意。

　　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冰冷刺骨的寒意让基尔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凝重地抬头，只看见一对纯蓝的，充满愤怒的眼睛。

　　原以为这位小姐只是普通的一级魔法师，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下意识地摸向腰侧的骑士剑。

　　“但是，没有意义了。”

　　突然之间，那眼眸里，蓝色的冰山融化了，露出了原本的，充满色彩，此刻却填满哀伤的碧绿。

　　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悄然离去，基尔如释重负，再次望向爱丽娜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周围的人群，包括骑士们，都感觉到呼吸困难，他们畏惧地看着爱丽娜，却不敢出声。

　　气氛好像又压抑沉重了一分，这是由于她身上暴走的魔力被不断引发。

　　爱丽娜叹息了一声，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神色缓缓平静下来。她作为阿斯泰尔国第二宫廷家族的一员，一出生便有极为强大的魔力天赋，而她也继承了她的祖母，那一代最为优秀的特殊体质，魔力暴动之际，甚至能让身为三级战士的基尔感觉到危险。

　　沉重到粘稠的压抑，一瞬间消失了，让人错愕地想到，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吗。

　　“嗯？”

　　突然感受到口袋里的异动，讶异的爱丽娜拿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月神矿的碎片。

　　碎片剧烈颤动着，不断闪烁耀眼的蓝光。

　　本来应该早点察觉到的，但由于魔力暴走，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碎片的变化。

　　“那是什么？”“发出蓝色光的魔晶石吗？”“好奇怪的魔力波动。”

　　寂静的人群顿时嘈杂起来，大家纷纷猜测这个矿石的来历。

　　“那是月神矿。”

　　此时再隐瞒月神矿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名为基尔的骑士望见蓝光后有掩饰不住的吃惊，显然他也认得月神矿，亚度尼斯叹了口气，率先出声道。

　　声音不大，但效果拔群。村民虽然不曾见过月神矿，但是听说过月神矿这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神之物，他们纷纷虔诚地下跪祷告。

　　“那是，月神矿？！”

　　“月神矿？！”

　　“怪不得我的信仰一直在颤抖！”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月神矿！”

　　“我的天哪！”

　　周围的人，听到亚度尼斯的声音，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

　　“这样可怕的魔力波动，还持有月神矿，难道是皇都远道而来的月神使者，也就是月神教国的大人？”

　　“可是那个第二宫廷的标志又作何解释···”

　　基尔以及其他的骑士们不禁有些战栗，他脑筋转动，不断地对爱丽娜的身份进行猜测，心中的顾虑又加深了一分。

　　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他们对爱丽娜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敬畏。

　　“爱丽娜大人难道是月神的使者吗，体谅每一个逝去的生命，在下惭愧不已。”

　　基尔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埋进泥土地里面，他现在多么渴望那个被月神垂怜的生命是自己。

　　“月神大人，这份力量能救他吗？”

　　爱丽娜没有理会，和不知名的存在沟通着，神情敬畏又惊喜地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下意识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利奥。连脖子都被切开了，怎么可能还能复原，就算是神明之力，也没听说过能让人轻易地死而复生的。

　　而基尔则是眉头一皱，他有些不满，但是不敢说出来。

　　圣历113年，据说阿斯泰尔国的月神公会会长，和帝国大教皇，联合了数十位五级以上魔法师实力的红衣大主教，加上了无数的高级魔晶，无数的宝物资源，请求神明降临，给奄奄一息的帝国的传奇将军，五级战士阿泰斯治疗因为准神器“死镰”造成的致命伤，虽然幸运痊愈，但一年之后还是死去了。

　　月神矿的光芒闪烁，不断地向爱丽娜传达着信息，周围的人望着这神圣的场景，心中都升起了肃穆感。

　　不一会儿，爱丽娜的突然变得惊怒，无法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碎片。

　　在与月神矿内的存在交流之际，她明白了全部的经过。

　　真正引导利奥走向魔物化的，并不是腐毒，那只是一个媒介。

　　某种巧合下，利奥体内诞生了来自月神矿的月神之力，不过它显然不满足于弱小的宿主。在感受到了爱丽娜会是更好的宿主后，利用了基尔的嫉妒心，诱导了利奥的愤怒，再用残余的腐毒将他彻底食尸鬼化，在利奥被基尔斩杀后，它便可以回到碎片之中，和爱丽娜进行宿主契约。

　　月神矿，其实便是带着神力的魔力碎片，能产生自主意识，会寻找合适的宿主。

　　契约需要血誓，当初的利奥机缘巧合激发了血誓，月神矿里的力量才能进入他的体内，但由于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只带出了一小块残片作为容器和契约的载体。

　　“我带你去洞穴，找到残余的碎片，你的天赋便可以掌控自如了。你的血统真的很不错，要是拥有了完整的月神珠，借由剩下的神力，成神不过近在咫尺！”

　　由于她现在的魔力弱小，眼前的月神矿强行和她缔结了契约，源源不断的冰冷魔力从月神矿流入体内，爱丽娜感觉到头晕目眩，往事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她见过善良的祖母持有月神矿，但是在她的家族里，唯一背上渎神者罪名被驱逐的，也只有祖母。

　　现在她明白某些秘密了，比如祖母为什么会变成渎神者而失踪。

　　爱丽娜下了某种决定，眼神瞬间坚定起来。

　　“你干什么，别轻举妄动，拒绝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疯了！切断你我的联系，你的魔力之源和我会瞬间毁灭的！你会背负渎神之罪！”

　　“停下来！停下来！”

　　来自虚空的声音显得焦虑而疯狂，在爱丽娜的耳边回荡不息，不过她没有丝毫动摇。

　　“月神是神圣的，我是她的信徒，但绝不是你的傀儡。”

　　话音刚落，手中的碎片被她紧紧一握，耀眼的蓝光以她的手为中心爆发出来，所有人都感觉魔力冲击迎面而来，纷纷被震退，而离爱丽娜比较近的基尔直接被吹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艰难地爬起来，但是由于畏惧，还是对爱丽娜保持着跪着的姿势。

　　她神情复杂，碎片已然被她粉碎成粉末，在大家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撒在了地上。

　　今天骑士团，暴风狮心，村民们感受到了冲击已经够多了，但是远远没有现在爱丽娜的所作所为来得震撼。

　　这件事绝不简单，不论是做到这件事，还是这件事所引发的后果。

　　她的所作所为，比背弃国家，还要更加地大逆不道。

　　月神是信仰，阿斯泰尔国的教诲传播了信仰，信仰也是战士还有魔法师的魔力之源，随着等级的增强，与魔力之源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也需要更加真诚的信仰。所以这个国家，只要有点实力的人，对月神的信仰便是真诚的。

　　在这些人的眼里，只要是和月神扯上字眼的物品，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你，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亵渎了神明！你摧毁了月神矿！”

　　某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发疯般地喊叫着，而其余人看向爱丽娜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暴风狮心的一行人哆嗦着，他们看向爱丽娜的眼神宛如看向恶魔。

　　基尔的脸抽搐着，呆滞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爱丽娜的眼睛不知何时重新变得纯蓝，扫了周围的人群一眼，强大的魔力直接震慑住了他们。

　　他绝没想过，爱丽娜会公然做出这种亵渎神明之事。任何的魔法师，任何的战士，在进行第一级的认证之时都要接受神明的洗礼，让自己的信仰变得真诚，而眼前的爱丽娜能够毁去月神矿，并且敢于毁去它，便要承担魔力之源消散的代价。

　　她的魔法师身份会不再被第二宫廷所承认，并且还会背上罪名。

　　不仅如此，背弃信仰，是要受到国家驱逐的。

　　更可怕的是，比较严重的亵渎，会遭到神罚。

　　良久，没有反应，利奥还是一如既往地躺着，只是血液差不多都渗入土地了，而明媚的天空也不知何时消失了，飘来了众多的乌云，滚滚的雷声在空中轰鸣。

　　一瞬间大雨倾盆，暗色的土地上弥漫出湿润的阴影，雨水打湿了爱丽娜的碧绿长发，有种别样的美丽，她的魔力气息像雪遇阳一样消融了，已经挡不住任何雨水的侵袭了。

　　人群中充斥着恐惧，恐慌，还有愤怒。对于变了色的天地，他们不安地喊叫着。

　　同时，拉车的巨蜥兽蜷缩着，眼睛充满恐惧，而那几只白角驹也是不安地嘶鸣着。

　　“那，那是，神罚。”“天哪，神罚要降临了！”“完蛋了，完蛋了，月神发怒了。”

　　骑士团的众人散开了自己的魔力，雨水四散，没有滴落在他们的铠甲上，在雷鸣大雨之中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天色已经完全被乌云笼罩，大雨越来越急，雷鸣越来越频繁，骑士们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变软。

　　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宛如划过的闪电。

　　“我，命令。”

　　基尔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干涩，他几乎不敢去看那对蓝色眼眸。

　　今天所历经的事情，他一生之中全部的变数加起来，都难以企及。

　　第二宫廷魔法师，魔物化，月神矿，还有最最可怕的渎神，神罚。面对这么多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也只能，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神明的旨意吧。

　　“对渎神者，进行讨伐。”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然后果决地，抽出了佩剑。

　　“唰唰！”

　　整齐划一的拔剑声，破开了弥漫的水汽与黑暗，响彻了大雨瓢泼的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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