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症
丹保凉子医生正会诊一名青年患者。
“在这之後怎样了，勾坂先生？”
“不，没什么问题。”
患者的声音坚硬而平滑，简直是像对着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般。
他将自己孤立的心防之厚，连对心理学造诣不深的凉子也清楚地感觉到。
“那么，有无出现呕吐、头晕、幻觉及幻听等现象？”
“不，完全没有。”
勾坂的视线虽然像是面对着凉子，但实际上却是在斜下方不停游移。视线与会话毫无交集，可说是全力的拒绝用心交流。
这样下去根本无法会诊。
凉子叹了一口气放下病历。她纯黑与昏黄色的异色瞳中映出了漠然的显瘦身影。
“勾坂先生，你在我们医院接受的是在脑神经医学中，世界最先进的治疗，这方面你知道吧。”
以微型机械除去硬膜下的血肿——这是目前在日本尚未普及，只有在这间ｔ大附属医院才有的治疗法。是对脑部受到创伤，已经不存任何希望的勾坂郁纪的生命，唯一的挽救方法。
“最先进的治疗法同时也意味著，那是未有临床数据，陪伴着危险的治疗法。”
“……嗯，是这样没错。”
勾坂郁纪的嘴角抖动了一下。
是苦笑，还是潜藏恶意的冷笑——其中的含意凉子无法解读。
于是，他又重新变回面无表情。
“一般而言，身为医生是不太应该说这种恐吓性的话。手术后若出现了重大脑功能障碍请必须报告。之后的生活也务必要注意。”
“上星期的ｍｒｉ结果怎么了？”
突然，凉子被猛然抬起头来的勾坂郁纪反问。
ｍｒｉ……磁力共振影像。这是脑外科医生能在不切开脑部的情形下观察脑状态的设施。对一般人而言是不会接触到的专业术语出自勾坂之口，使凉子想起他的个人档案。
“说起来，你也是医科生吧？”
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确认着。
随后，他便继续开口询问凉子，那样子就像是求证一个关乎性命的严肃问题一般：“医生所担心的脑机能不全，透过影像应该足以分析判断。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异常。
没有后患。
成功率微小但的确是成功了的手术，即使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但是，凉子始终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种感觉要形容的话算是【直觉】——事实上，自从那次以后，她这种人类已经退化了的本能已经如春风吹过的残草一般，又有了一丝重生的痕迹。
感觉上来说，就好像是这个患者有着什么无法说出的东西，换言之，即是他隐藏了一些什么。而那些“什么”现在正沉重的逼迫着他，令他怯懦，痛苦。如果那是器官上的问题还好解决。但若是他的感觉异常，患者不说的话，这边也没方法应对——甚至可以说，连察觉都无法察觉到。
“没问题了，医生。现在我在外面，生活得自由自在。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吗？”
“勾坂先生，在这种困难的手术之后，密切观察乃是基本原则。请你必须更信任我们。”
“没错。我也想信任医生你。即使什么事也可以与医生你倾谈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凉子心中一紧，那昏黄色的瞳孔似乎被黑色冲淡了一些。
那绝非是错觉，而是已经和【人类】的等级逐渐脱离的强烈直感——这种直感正告诉她，眼前的青年的的确确是把她当成某种区别于他物的存在而对话的。
即使将那声音称作求救也丝毫不为过。
感觉自己被患者信任了，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可以被称作怪物的女医生欣慰的笑了笑。
“嗯，当然。”
“医生，你是否认识一个名为【蒂雅露卡】的教授？”
瞳孔瞬间收缩，那异色瞳在几秒钟的时间之内完全转化成了昏黄。但对于这凡是正常人类都会感知到的异象，青年却毫不为动。
“……你、你说什么？”
凉子勉强挤出笑容。
这是不被允许外人知道的秘密，却被这个青年所问到。
“蒂雅露卡教授的事，那个……不是，那和你的治疗有什么关系吗？”
“呵……刚才才说完‘请信任我们’，怎么突然又隐瞒起来了？”
简直如同是被抛弃被欺骗了一样，那是溺水之人对船上人发出的求救被断然拒绝时发出的憎恨的哀嚎。
哪怕语调并没有变化，感官已经与人类不尽相同的凉子也能从中看到那浓黑的怨恨。
“不，不是……不是这样，因为她很早之前就已辞职……我个人与她也没什么接触……”
凉子连忙解释着。她甚至有一种如果不这样快点说出来的话就会被杀掉的错觉。
察觉到这样的危险之后，她的双眸又一次的转化成了成对的昏黄。
“知道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吗？”
“嗯，大概是因为私人理由吧。”
一开始还有点心虚，不过现在已经能毫不犹疑地说出来。从最初就决定要撒谎，凉子也为此换上了厚面皮。
“就是如此。勾坂先生为何对蒂雅露卡教授如此执着？是旧相识吗？”
“教授现正失踪中，有否听说过？”
“不。”
话一出口凉子就有些后悔——回答得太直接了，应该装做更惊讶的样子才对。
可惜，话已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一般不能收回。
可是青年却仿若根本没感到异状一般，跳过了她的可疑之处继续逼问着：“最近，我受到教授的亲人委托而调查她的下落。”
亲人？凉子听到勾坂的说话后皱了皱眉。
“蒂雅露卡教授不是没有什么亲属的吗？”
“嗯？这是在哪里听说的？”
“那……传闻，那只是传闻。”
“原来如此。这种事也会成为传闻，蒂雅露卡教授应该算很有名吧。”
“是的……她美丽的如同妖精一般，才能也是无人可及。但是，她脾气却十分古怪，现在想来也是天才所特有的小毛病吧。”
“这么出名，但是谁也不知道她辞职的原因吗？”
“……”
凉子陷入沉默。只有这个话题，会让她连客套笑容也难以维持。
迫问到这个地步的郁纪，察觉到凉子的不愉快，微妙地将强硬的态度稍稍放温和。
“医生，我无论如何不得不和蒂雅露卡教授会面。她的失踪使那位亲属不知如何是好。难道医生不能帮帮我吗？”
“勾坂先生，我乐意把我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你。可是蒂雅露卡教授在今年四月提出请辞后，就一直音讯全无。说起来，我到比较好奇，那位亲属和蒂雅露卡教授是什么关系。”
“……这样吗。”
放弃了继续追问，勾坂爽快的起身。
担心勾坂之後的动向，及他与蒂雅露卡间充满谜团的关系，这两者不停的煽起凉子的不安。
可是现在，在这个患者打开心防之前，凉子完全束手无策。踌躇了一会，她在勾坂的病历上，填入今天的诊断结果。
——过程良好。
“勾坂先生，那么下星期的复诊时间与今天一样是四时——”
话未说完的凉子抬头一看，勾坂早已离开了诊疗室。
门口却回荡着一声仿佛是对空气所说的话：“要说的话，大概是母女吧。”
诶？！
凉子的瞳孔瞬间锁死，如同蛇一般冰冷锋利。
——————
这个像是铺满了猪内脏的地方，我知道是医院的走廊。
医院走廊应该是什么颜色？当然是白色。白——色。怎么想也不应是这种内脏色。不过，大概从刚才就在那里走动、像腐肉团般的生物眼中看来，这走廊是白色的。
我明白，这走廊本应是白色，周围那些肉块亦本应是人类。也就是说，有问题的根本是我。如果我能重新如此认知的话，我就能再次过回正常的生活。
已没有会比ｔ大医学部拥有更佳技术的医院。我也曾身为医大生，专攻脑神经外科。对发生于自身的事，大概也可归纳出几分结论。
这不是病理上的问题。
自己所得的，乃是失认症的一种，仍属于未知范畴的认知障害。
事实上，也有接受过和我一样的治疗后，成为脑功能障害的病人，那个丹保医生——叫这名字的肉块曾这样是说。
也就是说我同样很大机会会成为其中一员。
“什么名闻天下的ｔ大医学部，别说笑了！”没错，我还真的想如此嘲笑一副睥睨一切的样子的女医生。
……说起来，那个女医生确实有些不同。
也许身为人类的我反而无法察觉，但是成为现在这种怪物的我却能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在我的眼中，所有的生命都是蠕动的肉块一般的存在。唯一能比较清楚的辨识的也只是眼睛而已。就算如此，肉块们的眼睛也布满血丝，表现成一种扭曲的可怖。
可那个医生是不同的。她的眼睛是美丽的昏黄色，她的身体虽然也是肉块，但是其中却隐隐散发出光芒。就好像在那个血肉的囚笼之中困着一个天使一般。
令我感到可惜的是，她和那些比较正常的肉块本质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别说其他那些医生护士察觉不到异状，就连我自己也只是感觉“这个肉块相对没那么讨厌”而已。
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她救不了我，这些人都救不了我。
而且，也正是她将我残害到这种地步——
……话是这样说，但说实话，我并没有恨执刀的医生们。
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是不会变的。
手术的成功率极低，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能救活我的方法，这些这些，全部的这些我都清楚知道。
只可以说，我不幸。事情就是这样。总之现在我的情况是，患上了对其一知半解的精神病，这与无药可救是同义的。
我这一生，只能抱着这个缺陷，永远的委曲求全下去。像去习惯佩带助听器和习惯坐轮椅一样，来习惯这片让人欲呕的景观。当然会很辛苦，不过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
即使是到了这种程度，我却仍然没有绝望。这样的我还抱有希望，仅一丝的希望。
尽力不看这个扭曲的世界，我埋头只望脚下，急忙回家。
我的家位于郊外，是闲静的住宅街中的一栋独立洋房。
这座外观一如我所看到的其他事物般丑恶的住宅，现在是属于我所有。在三个月前的事故中，比我更不幸的父母离世了，而在深切治疗部的我没法出席葬礼。虽然父亲经营的公司被他人接管了，但这所房子及足够我生活一段长时间而不致困难的遗产总算还是有留下来。
悲伤吗？如果这样问的话，我除了点头外就别无选择。
毕竟，那场事故夺去的不只是我的双亲。
不过能独立生活的结果，就是可以和我现在的救赎在一起。假如双亲还健在的话，一定不会容许我和认识不久的女性住在一起的。
“你回来啦！”
开门踏上玄关的我，听到从厨房传来高兴的声音来迎接我。像铃声一样的清脆明亮，千真万确是人类的声音。
那个声音把我今天听到怪声、走调声，像洗涤过般使之从记忆中消失。
“我回来了，沙耶。”
——————
感谢司命、络然片羽、地狱歌者丶夜莱的打赏！
依旧是近４０００字的大章，８２００推荐的加更送上！
求推荐收藏打赏书评！
请求各种支持！
……哦，对了，打赏的话，如果可以还请读者大爷们用某宝送来，毕竟点娘啃一半太心塞２３３
卡号在群里，书友群号在书评区置顶的贴子里，就是这样（严肃脸）
;
(https://www.motanwx.cc/mtk15536/8376445.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