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醉人

　　35醉人

　　从酒窖里出来，美晴老师客气地邀请我坐她的车子回家。我当然婉拒掉，我们的公寓又不同路。况且刚刚在酒窖之内，美晴老师的气场已经足够让人憋出致命的内伤了。再和她同乘，不更显得薛苗苗过于可怜见儿么？

　　我独自沿着明江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回家与闲逛之间犹豫徘徊着。脱离了美晴老师的掌控之后，所有伪装的坚强终于可以慢慢剥落，困乏的无力感渐渐从脚底升腾起来，我的小腿都在簌簌发抖，站在高跟鞋上颇有些随风摇摆的羸弱。

　　明江路是上城最繁华街区的代名词，虽然由于清明假期的缘故，所有的俱乐部和夜店等娱乐场所已经依照惯例暂停营业了，但其他与娱乐关系不大的大型百货，世界名店以及各色美食中心等等却是异常繁荣，简直有人山人海的拥挤感。

　　在中国人的时节观念里，几乎所有的传统节庆到最后庆祝的方式都与家庭的团圆，家人的相聚密切相关。

　　街头处处可见全家总动员的年轻夫妇们。

　　我觉得眼前一家又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有些晃眼睛，我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让人眼馋的幸福。偶有不安分的男士向我投来欣赏和打量的眼光，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情去招惹更多的女人讨厌了。

　　薛苗苗的人生字典里，总有无形的声音告诉自己，一个人不容易，所以只能变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优秀，这样，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你轻易打倒。累了不要撒娇，自己给自己做心灵的康复；迷路了不要卖萌，自己掏手机自己看地图；难过了不要柔弱，永远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然后在无人可见的场合偷偷哭。

　　注视着别人的幸福，我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我已经回不去了，再也不是受人同情的孤女，虽然我依旧形单影只；我再也不是可以尽情撒娇，尽情依赖的好女孩，虽然我身边环绕着很多既有钱又有权的所谓成功男士。

　　我觉得自己如果不马上结束孤魂野鬼的游荡历险，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一会儿就得泪洒街头了。我努力回忆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对面商场的一层就有一家很地道的烤肉店，平时下班后我经常会和俱乐部的同事们三三两两来这里聚餐消遣，排遣工作的劳累。餐厅开在繁华的购物中心，平素主要顾客群是晚上加班的工作狂，不愿回家的娱乐族和夜场女公关，所以营业时间一直会到凌晨四点钟。

　　我喜欢他们的烤肉串，因为肉食会让我快乐，咀嚼肉类能放松紧张的心情，最重要的是，我想边吃肉边喝酒了。

　　走进店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生意原本该清淡的时间段，今天的食客却异常多，餐厅服务生认出了我这位常客，他把我领到吧台的单人位置，安顿我坐下后，解释说：“今天假日都是家庭聚会。你勉强坐坐吧。”

　　满场满眼的陌生人，也不错，我对他笑了笑，“挺好的，我就是实在忍不住想吃肉了。”

　　他看我一身昂贵的小礼服，表情顿时十分歉意，“平日里你们都是换好便装才来吃饭的，今天这种情况——”

　　我垂首，这才意识到，可不是，肃穆端庄的小黑裙在身，确实毫无尽情烧烤，大吃特吃的诚意。万一溅到衣服上一星半点油光。于己于人那可不妙了。也不能让人家工作难做。我主动说：“要不我改天再来吧。”

　　服务生是熟人了，竭力站在我的立场上着想，他想了想说：“你等等吧。我去向经理请示一下，拿件厨房用的围裙来替你挡一挡。”

　　生命里总有各种不合时宜，但变通总比逃避好。

　　我安心等在原地，不过一会儿便穿着后厨围裙，享用着喷香的烤肉了。直到一口气喝下满满一杯的扎啤。我才终于有点安全感回归的感觉。

　　我是专业的陪酒职人，自问酒量还是不错的。可喝酒最讲究心情。即便酒量再好的人，也一定会有过曾经一杯醉倒的经历。

　　我明明清楚知道放任自己喝下去，一定会被体内的苦闷压力混合着酒肉的催眠力度折磨到失态。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要排遣的欲望。

　　“再来一杯！”

　　我也不记得自己冲着吧台里面喊了几次，一直到最后，在半醉半醒，半梦半幻之间，我还笑嘻嘻地对着俯身来察看我的那个人影大声嚷了一句：“再来一杯！”那时我的舌头有些不太利索，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偏偏那个人说话声音极小，却一直再我身上搬来搬去，千方百计试图将我拐走。

　　“薛苗苗！薛苗苗！······”

　　有那么几声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呼唤。我才不会搭理这种没礼貌的家伙。对女士说话吐字清楚是最最基本的礼貌和道德。

　　我把头扭向另一边，勉强睁开眼皮看了看，什么嘛。根本就是个陌生女孩在吃烤肉呢。还以为有人在叫我。我要歇一会儿，酒醒一醒就回家。刚刚闭上眼睛——事实上我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了，蚊子哼哼的磨人声音又传进了耳朵！

　　“不让人好好睡觉的人都不都是好东西！”我一气之下，声音变得极大了，总之，我吼完，一方手帕类的柔软物体就粗鲁地覆上了我的嘴唇。一股香水味瞬间扑入鼻腔，我呼吸了一口，令人作呕的感觉便开始在胃里翻腾。

　　那人又开始不依不饶地搬动我了。

　　我，薛苗苗，才没有那么傻，这个年头，陌生人说不定就含着敌意和恶意，居然想在公共场合掳走一位老姑娘，简直岂有此理。八爪鱼一般的薛苗苗使劲儿扒在柜台上。

　　酒后的醉人本来力气就大得惊人，而且我嘴里还嘟囔个不停，“不要偷我的手机，我知道的哦！没有密码你也用不了我的钱包！不要动！不要动！待会儿回家叫出租车靠它了！”

　　我隐约觉得自己的威吓还是管用的，因为一阵儿哄堂大笑在室内响起之后，来人便不敢再碰我了。

　　但我在朦胧的醉意里，还是感到来人并未善罢甘休，一个人影继而俯下身来，拿走了我一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这个混蛋。欺负我今晚喝高了，居然趁火打劫。没关系，店内有录像，一定妥妥地拍到了你的犯罪证据。

　　我也顾不上手机了，因为困到只想睡觉。吧台的表面小有点凉。可喝了一肚子酒水的我浑身滚烫滚烫的。丝毫不介意，喝醉后真舒服——除了有些口渴的症状，有些恼人的尿意总在睡梦中打扰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然后是训斥口吻的一长串废话：“薛苗苗！快，爬起来喝水。还有，吐的时候要提前说啊。人家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你不要净做些没有常识的事情······”

　　无休无止。

　　这一次，我感觉自己真的忍无可忍了，我甚至抽出了被牢牢压在额头下的一只胳膊，像挥苍蝇一般抬手驱赶那个阴魂不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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