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影舞者

　　48影舞者

　　我在梦里依然能够清醒地分辨出，那套小小的一室一厅的确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那是我刚刚被航空公司辞退之时的栖身之所。

　　职工宿舍不能再住了，所以，我不得不想办法尽快找到房子，开始新的生活。灵灵虽然还要忙着工作，可到底不放心我，一定要挤出时间来陪我去租房。

　　失掉工作，几乎瞬间流浪街头的我，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当时的我一定对着灵灵说了什么任性的话：“如果有个家该多好。”

　　可灵灵只是走到阳台的一面，背对着我，任凭晨光将她的身子照耀成遥远而模糊的轮廓。她越来越像个透明人，我心里清楚，即便她形容模糊，她其实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生活。

　　五年来，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抗拒，灵灵永远是站在明亮的光圈里注视着我的骄傲公主。

　　其实在爱意的最深处，我也充分地恨着灵灵吧。我恨她比我懂事，比我漂亮，比我身材好，无论做什么都比我更加成功，她像一座薛苗苗至今越不过的山，薛苗苗至今趟不过的河，她虽死犹生，她活着，是我仰赖的对象，她死了，亦是我活着的精神支柱。

　　我们就像分属黑夜和白天的两种生物。她永远在明亮的光圈里笑靥如花，而我每每对照过灵灵的人生，就如同得知自己已经被囚禁在了黑沉沉的海底，永世不得超生。

　　这世界上让人感到疲惫不堪的又何止有男友之间的爱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叫着灵灵的名字挣扎着坐起身的。就在我刚刚拂掉脸上的冷泪之际，高宜臼就开门闯了进来。

　　他开启室内照明太快。我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眼睛。如同安慰小孩儿般，他把我搂在了怀里，轻声说：“谁让你逞强非要把主卧让给我的，你看，现在认船了不是？”

　　我没有放任自己在他的怀里软弱下去。我嗅着他身上清新的烟草味儿，反倒让自己彻底镇静了下来。大概是我的眼神足够温柔，足够楚楚动人，高宜臼的注视着我的目光里溺满了怜惜之意。

　　我箍着高宜臼的腰，却说出残忍的话，“如果我说我没事。你一定不会相信，如果我胡乱编造理由，借机掩饰，敏锐如你，一定知道我在撒谎。高宜臼，怎么办才好？我可能还是要继续相信灵灵。哪怕你们真的从不曾恋爱过。”

　　高宜臼苦涩地一笑，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傻瓜。我什么时候要你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不是说过，我和你在一起，就是陪伴着你共同走入地狱的么？曲灵灵是这个世界上，是薛苗苗眼中，最最圣洁的存在，我怎么会侮辱这样的曲灵灵，试图让自己能够取代她在薛苗苗心中的地位呢？你依赖她胜过依赖我，这不是我们交往中客观存在的现实么？我除了无条件接受，偶尔反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高宜臼这么爱薛苗苗，爱到深更半夜守在客厅里随时等着她醒来。父母对待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我再怎么不知分寸，可也是四家上市公司的总裁啊。要让我的股东知道高宜臼因为晚间宠幸女人而在白天哈气连连，精神不振，该睡的时候不睡，那我的名誉就不再是花花公子这样不痛不痒的称号，而是亡国败家的纨绔子弟啦。”

　　我放心地笑了笑，却还是忍不住问：“高宜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谁杀死了曲灵灵？”

　　高宜臼应该等我这句话好久了吧，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默默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问我：“高宜臼可以把薛苗苗这句话看作一个女人开始依赖一个男人的标志么？”

　　在我的眼前，高宜臼似乎勾勒出了一个美好的前景。他作为我强大可以依赖的丈夫，而我作为他可爱而善于依赖的妻子，永远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承认我被诱惑了。

　　可我也很快清醒了，我问他，“高宜臼需要那样一个薛苗苗么？”

　　高宜臼摇摇头，“曾经的高宜臼那么向往过。或者说前一刻的高宜臼还这么向往过。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一个女人确实可以带给男人无限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如果高宜臼仅仅这样就被征服了，他的前女友们个个都做得比薛苗苗出色，为什么高宜臼还会被薛苗苗吸引呢？我想，高宜臼其实喜欢自然生长的薛苗苗多一点。不管美貌惊人的，贤惠温婉的，还是教养学识出色的，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厌倦和疲劳。所以我选择薛苗苗。”

　　我听得似懂非懂，禁不住问：“难道薛苗苗就不会让你感到厌倦和疲劳么？”

　　高宜臼闻言一笑，“何止！薛苗苗能让高宜臼感到百倍的厌倦和疲劳，但这就是你的独特魅力之处啊。”

　　我也就欣慰地笑了，放肆地捏了捏志高公子的鼻子，撒娇：“你可真敢说，高宜臼这番话的坦诚度简直就等于让薛苗苗亲口承认了她还没爱上你，既不是因为不爱你，也不是因为她对灵灵的心意让她无法违背道义爱上你。”

　　我垂头，下定决心似的对高宜臼告白：“在薛苗苗没有能力从灵灵的阴影里走出来，成为真正的自己之前，高宜臼可都要与一个不知轻重，不知好歹的女人在一起了。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哦。”

　　高宜臼微热的手掌温度透过衣料传导到我的后背肌肤上，熨帖着我整晚的焦躁和梦魇。在开始一段崭新的关系前，能将过往的自卑一一拖出的又有多少呢？时至今日，我终于有勇气向前迈开了一步。我知道，高宜臼一定也同我一样，生活在某种类似灵灵的阴影里，那个优秀的男人如影随形，让他无论做到了什么，都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如果换成他绝对会更好的遗憾。那个灵魂的影舞者会是高湛程先生吗？

　　与高宜臼相识八年，我第一次有了认识他真好，还好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我的充实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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