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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前任不好惹


  高宜臼把我揽在了怀里,轻轻柔柔地亲了亲我的发顶,他说:“我知道苗苗你缺乏安全感,可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不每天揣着危机意识生存哪。正因为人际变幻不定,所以才凸显了我们认真相爱,认真结婚的意义。在世界上总要留有一个人对自己完全好。我寻寻觅觅至今,想要和她一起生活在一起的女人就是苗苗。这无关男性的尊严,也无关家族事业,你就是我的一切,和我活着一样重要的东西。所以,不要再拒绝我的爱和保护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不需要我的女人以备战的姿态与这个世界对峙,我喜欢独立自主的薛苗苗,可我也喜欢温柔感性,小鸟依人的你啊。”

  我承认世界上会讲动人情话的不只有我薛苗苗。

  或许当初按照美晴老师授意去说服高宜臼娶我时,我挣出命来表演的那一番也远不如高宜臼今日所讲的高明。

  我被他说得一阵心酸,是啊,如果能够真正完完全全地依附一个人生活该多好。这世界上能有一个男人对你许下如此真挚的承诺该有多贵重?

  可正因为男人们的信誓旦旦、冲动和自以为是的骄傲,和相信了他们一定会将诺言变成永恒的女人,人世间才有了我这种被遗弃的孩子,才有了那么多的怨妇,才有了那么多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试图用理性告诉自己绝对不能相信高宜臼的爱情宣言,如果真的长情,就算没有婚约,也一定可以做到生生世世的陪伴。

  我的心防还是在高宜臼柔情的攻势下渐渐松动了,谁说只有女人的怀抱是温柔之乡,男人的怀抱不也一样令人沉醉么?

  但我终不能把自由自在幸福生活在欧洲乡下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果他爱我,那么就把自己也变成自由身,和我一起去吧。

  “你在想什么呢?”

  今天的高宜臼似乎比往日有耐心,没有发火也没有对我进行强制的揭穿。

  我想我们两个或许在进行一场时间的抗争,他身为志高公子,工作繁忙,事务冗杂,是不可能抽出多少整段的时间来陪伴我的。

  而我,被劫持的那方,连生命都捏在别人的手上,更不用说时间和行动了。熬过眼前困境的方法,对于我来说,只有等待一条途径。

  立场坚定的等待,哪怕我惹怒志高公子对我用强,也比我沦陷在侥幸的歧途中要好很多、很多。

  这个世界上,薛苗苗只能相信薛苗苗。

  既然躲不过眼下的局面,那就开开心心享受度假的美好时光吧。

  我在想通之后,心情瞬间舒畅了很多,转头问高宜臼,“宜臼,我的保险箱有没有放在安全的地方,你留下的信封,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高宜臼的脸色也黯淡下来,“你和曲灵灵之间的秘密如果被任允炆知道会怎样?”

  我有点意兴阑珊,“任先生如果和宜臼你一样想要娶我,应该也会和宜臼你一样利用手中的情报力量调查我的身世吧。知道我的一切,那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介意。我在你们高氏父子的眼中,一向透明啊。”

  “可那里面藏的不只是曲灵灵的历史,也是任允炆的情史啊。”

  “什么?”这次换作我骤然变色了,“你是说灵灵和任允炆他们之间有过往么?灵灵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啊。”

  高宜臼似乎也很吃惊,“你从我们见面开始,就认定是我骗了曲灵灵的感情。我知道我情史斑斑,有很多露水情缘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那之后,我详细地调查了一下自己的过往,发现自己的前女友名单中并没有曲灵灵啊。”

  “你是说灵灵一直对我撒谎么?”

  “难道不是吗?”高宜臼显得满不在乎,“薛苗苗一次又一次识人不清,听了所谓高先生的话便去傻啦吧唧地慰抚任允炆?他那种男人品行有亏,女人也会利用,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至少该相信侦探社的证据吧。”

  我被高宜臼数落得有些难为情,心中不忿地想,你没有利用女人,不也包养女人,玩弄女人的感情么?一种类型的花花公子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另一种花花公子的私德呢。

  不过,我还是有点在意高宜臼的话,动动脑子,八卦地问:“你是说他曾经利用过灵灵?很难想象啊。”

  高宜臼用一种我总算聪明了一点点的讽刺眼光看了我一眼,“怎么?终于开窍了?不止如此,掉入他魅力包围圈的女人简直数不胜数呢。”

  志高公子看我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盯着他,十分不屑地说:“被别人孤儿寡母的良好形象蒙蔽住眼睛了?薛苗苗你的智商还真有待提高。和你在一起,我还真感觉有些亏待自己,那句话怎么说的,猪一样的队友。”

  我有些生气,我想即便翻遍上城也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被别人称呼为猪吧。于是不满地反驳了一句,“那你呢?不也挺夸张的。一个大男人曾经哭得那么惨,简直撕心裂肺。”

  高宜臼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刻意忽略过这个话题,说:“总之,我们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人发现,而且你又不在安全期,说不定我们此行能够有所斩获呢。”

  刚刚营造出来的一点儿温暖氛围,立马被高宜臼半流氓半学术的混账话劈开了口子,我全身上下的毛孔又重新竖了起来。

  “我又没有强迫人的爱好,你不要拿出防狼的姿势。”看我这个样子,高宜臼烦躁地拍拍自己的大腿,“怎么回事!我们从开始就定错了调子,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闲聊,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交流。”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就噗嗤笑了,“不也挺好嘛。”

  “哪里好?”

  高宜臼像个孩子似的,一骨碌仰躺在地毯上,气鼓鼓地盯着穹顶的某一点。

  我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母性爆发的慈悲慢慢溢上心头,“你也甭别扭了。激情和场合没有什么关系的,真正欲望难以抑制的时候,在电梯里,在马桶上相爱的可能性都有,不必非得要搭建个帐篷,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地界。咱们这种情况,叫做审美疲劳,你想一想,我们这段时间厮守的时间有多长,就是比郭洪洁漂亮的美人你也熟悉得看不出美好了吧。我们的情况属于提前进入平安相处的和谐模式,不正说明高宜臼和薛苗苗其实心意相通么?”

  大约是我所说的心意相通四个字感动了志高公子吧,他翻过来,有点呆萌地抱住我的腰,把脸整个埋在我的身体里,姿势宛若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小婴儿。

  人人都有累极想要褪去心机的时候,此刻的志高公子也不例外,我们两个保持这种古怪的相拥姿势接近十分钟,我突然想到应该问一问高宜臼,任允炆和灵灵的故事以及任允炆长长的女性暧昧名单里到底都有谁。

  可还没有等我说出口,怀中人的鼾声已经呼呼作响了。

  志高公子睡颜无比恬静,看起来真像一枚被剥了壳的荔枝,也像一只跟在鸡妈妈屁股后蹒跚学步的小鸡。

  我简直哭笑不得,忍着麻痹的半边小臂不敢动弹,高宜臼每次的放松和快乐总要建筑在我的不适和忍耐上。

  我后悔自己刚刚爱心发作,现在即便有苦亦不能明言,只能盘腿直愣愣的坐着,流着口水想吃不远处案几上的香瓜。

  我极力克制着想把高宜臼这张帅脸炖成肉汤的冲动,抬手揩了揩滴落在他衣服上的口水。

  到后来,我在有关食物的渴望中进入了坐化成佛的入梦状态。

  梦中的世界并不开心,八年前的旧事反反复复地搅拌,与贫穷、饥饿的记忆重新组合成一个又一个片段,冲击着我精神家园的堤岸。

  贫贱是一种先天的心理疾病,其实暴发更是。

  那些早已不存在于薛苗苗朋友圈子的旧人只有在梦里才会毫无障碍地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梦到了孟冬,那个薛苗苗生命里唯一算得上前男友的男人。长久以来,我都没有恨过他,更没有怨过他,于他,反而只存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愧疚之情。

  灵灵告诉我,我们虽然能够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是她不可能和我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我们需要建立家庭,才能够摆脱掉被社会孤立和歧视的命运。

  建立家庭需要男人,抓住男人,我们仅有的武器就是爱情。孟冬应该是被我的爱情俘虏的吧。

  那时的我对未来没有任何切实的规划,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灵灵告诉我该依靠男人,我便信了,因为我必须要独立,从灵灵的身边离开,才能不妨碍灵灵的人生,她不可能永远照顾我。

  薛苗苗需要找到另外一名可以相互依靠的人,最佳选择是男人。所以,后来的故事就开始了,孟冬是实习飞行员,我是实习空乘,我们经常在不大的空间里共同遨游一片蓝天。

  无所谓浪漫,更无所谓精神层次的享受,只是同事关系中最常见的一种速配形式吧。

  飞行员比空少收入更高,如果不拼抢飞行员,就要面对与空少结成安慰寂寞联盟的处境了。

  梦里的薛苗苗端着满满的食堂工作餐,主动坐到了孟冬的对面,同事们都说他是来自小城的凤凰男,跟他一同飞上天,简直能够体会到另类的悲壮感。

  我掂量着同事们的评价,认为他可能不会嫌弃我的出身,毕竟,我有货真价实的上城户籍,光这一点儿就可以把我们抬高成门当户对、平起平坐的局面吧。

  整个团队里,他的食量大,吃相又总也摆脱不了小城普通家庭无法注重仪态的痕迹。

  我能理解这种无家可归,只好用食物来填补焦虑的生存状态。

  一个异乡漂泊的男人,每天回到自己出租房中,打开计算器,开始计算着接近天文数字的上城安家费,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

  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刚刚踏入社会的智慧,根本不足以找到破解贫穷和社会阶层的出路。

  究竟有多少踌躇满志的人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开始偏离了纯洁,变得越来越现实?

  反正,我知道那时候的薛苗苗是无助的。

  我想那时候的孟冬也一样,所以我们被彼此的困境吸引住了,几乎默默无言地结成了一对难友。

  无所谓互相扶持着走出困境,不过需要确认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不只有我罢了。

  孟冬曾问我:“苗苗你外在条件不错,何不趁着年轻多去社交,好多空乘都是既有同事当备胎,又有上城本地家境不错的男友呢。”

  我当时还挺讶异的,“你怎么那么开放啊。我觉得感情这件事专一还是比较重要的。”

  孟冬听后沉默不语,或许是感动吧,他那天带我去繁华的夜市吃了香喷喷的烤肉,那顿饭我清楚记得花了100多块呢。

  我们收入不低,但对于迫切需要攒钱,需要房子来证明自己可以在上城落脚的贫困男女来说,真的有点奢侈。我看得出来,孟冬其实是个特别抠门的人。

  我就在大口吃烤肉的美好梦境中醒了过来。

  高宜臼还在睡着,豪华的暖帐内充满极不真实感。这样一座定制的毡房,肯定价值中产之家一套不错的精装公寓了吧。

  而我和志高公子在这儿又会流连多久呢?三天、五天?

  我有点儿迷惘,和孟冬相处的那一段时光,记忆和梦里的情形竟然毫无二致。究竟是那晚的烤肉感动了我,还是那段需要彼此依靠的生活经历让我无论醒梦都觉得念念不忘?

  趁高宜臼翻身的空隙,我把早就已经麻痹的四肢解放出来。

  饿到极点也便再也没有胃口吃些什么,我望着不远处的鲜果们发呆。不祥的预感断断续续从心底里冒出来。

  或许为了这一次的旅行,高宜臼也赌上了灵魂不罢休呢。

  违背高湛程的意志,彻底将任允炆羞辱至极,长久以来,一直不肯与过去的自己进行作别的人不是高宜臼,而是薛苗苗。

  过了那么多不知所谓的日子怎么一点儿没有增加活下去的勇气呢。

  无论抗争与否,逃避与否,她现在的身份是高宜臼的隐婚妻子。

  到了这个年纪,我大概能够用智慧想得出,薛苗苗前方不只有活着和死去两条路可走。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此次旅行之后,逃避掉为人妻的责任,继续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和原来既定的生活轨道一样,不理会高宜臼的单方面承诺,潜伏在任允炆的身边,靠着高湛程的怜爱违心地继续生活下去,有朝一日我或许能够保留住财产,然后忘掉上城的一切,开始一种崭新的欧洲生活。

  我也可以将错就错,从此在高宜臼和任允炆之间摇摆不定,让他们因为薛苗苗相斗不止,让高湛程继续渔翁得利,直到有一天我闯出兄弟阋墙的大祸,为自己吞下永久的苦果,在荒淫的名声中壮烈的死去。

  我还可以从此一心一意转行为高宜臼的妻子,靠着一张意味不明的结婚证书,将隐婚变成昭告天下的结婚,从妻子渐渐升格为母亲,有一天拿到分手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者永远在豪门深深中享尽世间的荣华。

  ······

  活到二十七岁,我终于明白海明威说过的话,人可以被消灭,却不能被打败。

  我终于不用再过分纠结于自己不能恋爱,无法恋爱的隐疾。

  贫困和被遗弃伤害了我,没错,我变成了与很多人不同的女人,与众不同,绝对不是幸运,但这是不幸么?

  我或许终身都无法体会像郭洪洁那样爱高宜臼的酸酸甜甜。

  我或许终身都无法体会像灵灵那样渴望结婚生子与心爱男子共度一生的理想。

  之于感情,我无法体会很多心境。

  但这不阻碍我具备同情心。

  我懂得高宜臼身为正室之子的苦楚,我懂得任允炆身为私生子的阴暗,我懂得高湛程的壮心不已,我懂得连芳菲的凄凉,我懂得身边每一个人都有着他们的顺心与不顺心。

  我心中虽然装满了阶级、阶层和各式各样的仇恨,但我一点儿也不想报复,不管谁杀了谁,谁会杀死我,我都不在乎。

  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因为没有父母,便一定要寻找父母,我也不会像很多人一样呼朋引伴把酒言欢,我似乎也不太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我只爱钱。

  任允炆比高宜臼更了解我这一点儿,任允炆却比高宜臼更少迷恋我一点儿,而高湛程却实实在在看穿了我这一点儿,最有能力利用我这一点。

  大声去解释给众人听又有什么用呢?

  告诉大家,其实像薛苗苗这种女人也有人权吗?告诉大家我也很痛苦、很纠结,过得不开心吗?

  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知足常乐、笑口常开的有钱人?

  努力至今,灵灵的死因依然像罗生门,她究竟为何人所杀,对于薛苗苗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美晴老师究竟因何而死,对于薛苗苗来说也已经不太重要了。

  每个人都生活得那么辛苦,遗忘过程中的一些不愉快还来不及,又如何经得起真相一次又一次的挞伐呢?

  我希望能够拿出为自己未来祈福的心态就此放过一些尽管双手沾满鲜血却仍然渴望活下去的人们。

  哪怕沾满鲜血的杀人犯是高宜臼、任允炆或是高湛程。

  我也要与身边每一个生命的过客从此不计前嫌地相处。

  我以薛苗苗专属的独特逻辑理解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再不觉得豪华的毡帐是囚禁的牢笼,而是舒适的卧房了。

  以前总以为只有少年的时候,才会面临不知所措的选择和永远被别人掌控的命运,如今想来,不是这样的。

  人无论在哪个年龄、哪个阶段都会有无法摆脱的烦恼,总会有不断需要抉择的困境。

  正因为此,给人希望才有其意义。

  我,薛苗苗不仅要带给自己希望,也要成为他人的希望,想着,想着我已经彻底失眠,躺在地毯上翻来覆去,眼前充斥地满是高氏三父子的笑貌音容。

  高湛程的微笑不怒自威,他说:“只有我能保护你,高宜臼也好,任允炆也好,他们都没有充沛的实力。”

  高宜臼微笑得不容置疑,他说:“我用婚约保护你,婚姻才是一个男人能够给予女人最大的承诺。”

  任允炆的微笑灿如朝阳,他说:“我会从高宜臼、高湛程的手中解救出你,我还可以从吞噬人的上城中解救出你,我亦正亦邪,我不属于也属于这里。”

  多诱人的前景,偏偏给了最不需要的人。

  我被失眠折磨得几近烦躁,索性爬起来去翻找高宜臼的随身物品。

  哪怕能够走出房间去看看夜空的月亮也比困在床上胡思乱想要好啊。

  正在半梦半醒间最需要人亲切而温柔唤醒的时候,高宜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湿漉漉的、两把刷子式的物件舔舐着。

  他反应了一下只是厌烦地转过身。

  高宜臼给过自己暗示,这几天他想要一次睡个够,一次睡个饱,绝对不能向往常一样做24小时待命无脾气的精英商人。

  他下意识地用手揩了揩脸颊,孰料竟有满手黏糊糊的异物,这可把轻微洁癖的志高公子给恶心坏了。

  高宜臼无奈睁开眼,出现在视野内的居然是位汪星人。

  “薛苗苗!”

  高宜臼一骨碌坐起身来,哪里还有薛苗苗的影子,被他惊吓到的拉布拉多汪汪叫了两声,眼含不屑地转身从房间内走掉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和妻子度假的豪华帐篷里怎么有野狗出入?

  高宜臼也顾不得形象,冲出毡房之外,不远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景倒把他看得呆在了原地。

  夏末时节的傍晚,空气有点凉,穿着短袖衫的我坐在人群中,手臂上结结实实被咬了几个红坟头。孟冬的拉布拉多悻悻地回到主人身边,一副明显受了委屈的模样,连递给它的香喷喷的烤肉都没有兴趣吃了。

  我抬头,一眼看到满脸邪火直冒的高宜臼,心下大概有些了然。这个在永兴岛上还拿出少爷派头来的志高公子,完全不合时宜啊,难怪连狗狗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宜臼!”

  我远远喊了一声,高宜臼终于发现了我,依然一副爱理不理的困惑表情。

  没办法,让志高公子纡尊降贵热情地跑过来和我搭讪非常不现实,我擦擦手,拽拽衣襟从原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

  “怎么了吗?脸上都写着讨厌两个字。”

  不由分说,我架起高宜臼的手臂,他倒没有怎么挣扎,只狠狠瞪了我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抵抗不住我开朗眼神的攻势,俯身说:“你哪来的朋友,这么一大圈?”

  我眨眨眼睛,“刚交的呗。怎么很羡慕吗?”

  高宜臼一脸不以为然,不过他此刻的傲慢真的特别奇怪,特没有真实感,也不构成杀伤力。因为现在的志高公子,真可称得上是滑稽界里的装逼范儿,发型和着装全部乱糟糟的。

  没有了高大上的场合,哪里有高大上的风度呢。

  我嗤嗤地笑他,“得。您也甭嫉妒薛苗苗的八面玲珑,我也没想到志高公子这么能装不是?咱放眼瞅瞅,一个蒙古包和另一个蒙古包,连屋顶都快挨上了。高宜臼也会把自己的订制包房搁在人山人海的群众海洋里?我从咱们那个内部豪华外表入场的包房出来,简直吓一跳,还真以为到内蒙大草原了呢。”

  “薛苗苗?”

  “嗯?”

  不远处孟冬举着烤肉在示意我赶快去吃了,我笑嘻嘻地朝他迎风挥挥,转头不解地问高宜臼,“堂堂志高公子怎么会选择一个如此合妻子心意的地方度婚假呢?说吧,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高宜臼掰掉我缠着他的那一只手臂说:“我还不明白薛苗苗的心思呢?难道真就被自家帐篷座落在人气旺盛的平民地段感动了,然后决定从此一心一意地跟我回到高家过日子?”

  “当然,要不然呢?人生那么短,我们不都已经错过彼此八年了么?现在还执着于自尊心,高宜臼的胜利不没了滋味?”我扬扬眉头,“你也别那么感动,从现在开始,我只属于你了。”

  高宜臼犹似不信,但终于如释重负,捏着我的脸奸笑,“你就不怕我包里的结婚证是假的。开朗如志高公子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假的再说假的吧。整天担心被骗,快乐也就溜走了。”我指指不远处那簇篝火,和篝火边快乐烧烤的人群,嘱咐志高公子,“高宜臼你可别坐下去后批评别人的各种卫生条件没达标啊。知道么?有点眼色,少点儿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高宜臼显然有点怒,“你要我刚刚起床,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去吃烤肉么?这样胃会受不了迟早要出问题的。”

  “万年脱离不了的穷矫情,你没看看自己身处何地么?让你去喝水漱口,一会儿你还打算换套衣服,弄弄发型呢。知道吗?吃烤肉就是放纵,排遣一下生活的不愉快和苦痛,和大家一起乐一乐,一起堕落堕落。围着篝火吃烤肉的意义与你带我去娱乐圈的派对是一样一样的。懂吗?”

  高宜臼明显被我教训得发蒙,全身上下似乎都有点不自然,“薛苗苗你真他妈恐怖。”

  我哪管他的犹豫不决,甚至连撺掇另一半的余兴都没有了,直接强拖着高宜臼加入进狂欢的人群。

  孟冬对我的一来二去十分关心,他一边坐着吃肉,一边友好地对着高宜臼笑,还煞有介事地伸出有点油腻的手来,“你好。我叫孟冬,苗苗原来的同事。”

  有一瞬间,我还真怕高宜臼的少爷脾气发作,让别人下不了台面。好在,高宜臼人情世故还是通的,他也很客气、又很热情地在厨余垃圾遍地的烧烤现场坐下,与孟冬握了握,还不忘把我护在身侧。

  “我叫高宜臼,苗苗的——老公。”

  老公两个字从高宜臼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多少有些迟滞的别扭,孟冬似乎也意识到点儿什么,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志高公子。

  一时间,我真的担心高宜臼会在新环境里洋相百出,又或者被孟冬识破身份。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试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又顺势给气氛解围说:“两个男人别光坐下来聊男人的天啊。孟冬你也把吴楠叫回来吧。我们现在两男一女有点儿别扭啊。要么,我走,去她们那边帮忙烤蔬菜。”

  孟冬拍了拍大腿,“这茬儿我倒忘了,光吃肉不行,得适当补充蔬菜,做到营养搭配,饮食要健康嘛。那苗苗你去帮忙吧。我们男人可聊的话题多着呢。”

  我见孟冬豪爽,也就放下心来,把刚刚自己用过的一次性餐具推到高宜臼面前,又亲昵地贴在高宜臼的耳边悄悄说:“照顾好自己哦,既然来了,就顺便感受一下薛苗苗未被扰乱前该有的人生。”

  孟冬笑嘻嘻地看着我和高宜臼之间的互动,他望着我奔赴自助烧烤摊的背影对志高公子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你看你,老婆一句话,脸都红了,一看就是新婚吧。”

  高宜臼有些窘,他还不习惯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扮演新丈夫的角色,最关键孟冬说话的口气过于亲亵,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他拿起小桌上的啤酒瓶,谦虚地为孟冬倒了一杯,又给自己面前的空纸杯里加满,问孟冬,“你们也是夫妇二人来岛上度假的吗?”

  孟冬一口气喝干啤酒,撸了串儿变凉的肉串,顶着两边嘴角的调料颗粒和满口酒肉气息说:“是啊。不过,我们呢,都老夫老妻了,不比刚结婚时候如胶似漆。你们这才算好时候。看你也有三十岁吧,怎么样,兄弟,苗苗那方面对你还好不?”

  孟冬眼神里闪烁着精通人事之后的老男人所特有的猥琐光芒,这让高宜臼内心感到极为不舒服。

  高宜臼对妻子的过往了如指掌,也大概猜得出孟冬的身份,他有点儿不能接受五年前守在爱妻的男人竟然如此不知世情深浅。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有些费劲地端起纸杯,默默喝了一口啤酒后,说:“航空业做得很辛苦吧。最近各行各业都不够景气。”

  孟冬闻言长叹一声后狡黠地一笑,似乎显得颇为自豪,“哦,苗苗她已经向你介绍过我了?怎么说呢?给谁工作还不是打工,况且志高的航空业很不错的,退一万步,就算志高倒了,我们这种高技术人员,顶多换个老板打工。不愁没有饭吃的。倒是你,人真的挺不错的,苗苗她失业在家,你也愿意跟她结婚。”

  高宜臼笑容惨淡,“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努力工作让自己的女人幸福吧。”

  孟冬闻深表同情地拍了拍高宜臼的肩头,说:“我呢。一直都盼望着苗苗幸福。她跟你在一起,的确变得比以前好看多了。兄弟,你是个老实人,我看你举止衣着也肯定出身于好家庭,比那些坐在头等舱里的所谓贵宾也逊色不了多少,从出社会到结婚一定没有吃过多少苦头的。我就冲你的这点儿不俗,跟你讲句真心话。女人哪,都是复杂的。”

  孟冬讲到动情之处,整只手在高宜臼面前晃来晃去,甚至把难以自控的唾沫星儿直接喷在高宜臼的脸上。

  高宜臼稍稍躲过孟冬热情的荼毒,内心的火上上下下跳动。

  他微微偏过头,那只随便进入别人帐篷的拉布拉多正在不安分地用嘴使劲儿拽他的裤脚,大有不完全撕裂绝对不停止的架势,和它多语的主人二者呈现出了异曲同工的诡异。

  周遭的男男女女无论在不在烤架之前帮工,都已经嬉笑打闹成一片,和他平素从车窗内看到的那些急匆匆上下班的上城男女截然不同。

  开心纵然是开心的,只不过与高宜臼想象中的平民式开心有着大大的不同。他也说不出哪里的错,只觉得一切都违背他对善良平民的幻想,向着不可预知的轨道偏离。

  高宜臼不想与孟冬继续讨论女人的话题,他关于女人的认知从一启口开始就和高宜臼持有的观念有悖,于是他转口问准备发表意见的孟冬:“来岛上体验蒙古包的各位都是航空公司的同事吗?”

  孟冬喝了不少酒,此刻神经有点兴奋,“不是啊。网上参加的旅行团。哎,非常流行的嘛。高宜臼不经常参加么?作为上城男人不会哄老婆可不行。我跟你说,女人们可非常不好伺候,尤其有历史的女人。你别看我们这帮人现在闹得欢畅,但实际上,真正的爷们儿哪一个愿意陪着老婆来度什么假,都不如在家里看一场球赛放松身心。”

  带着一股子酒、肉与香水的混合气味,孟冬俯冲到高宜臼的耳边,说:“苗苗除了我之外,也有过情史的,她和那个男人的艳照在公司里流传,就因为这样,她才丢了工作的。”

  孟冬说完自鸣得意得退开身子,用难兄难弟一样的眼神既怜悯又同仇敌忾地望着高宜臼。

  时光退后到五年前,有人敢如此侮辱自己的妻子,志高公子铁定一拳挥烂对方的那张嘴。他捏碎了装满啤酒的纸杯才没有让狂欢的场所变成战场。

  孟冬看到高宜臼脑门上隐而不发的怒气,仿佛亲自触摸到了其五脏六腑的痛楚,他在近五年婚姻中累积起来的负能量终于在今夜找到了一条发泄的渠道。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拍拍高宜臼的肩膀,喋喋不休,“以后回到上城也经常一起去酒吧喝酒啊。苗苗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好兄弟就要结伴开心。对了,你做什么工作?”

  我当然相信高宜臼的社交能力,相信他一定不会在没有我的场合下,与我曾经的朋友们相处得融洽。

  和孟冬的再重逢纯属偶然,要不是他的妻子吴楠率先发现在景区内四处转悠的我,也不会有晚上这次大型的聚会。

  吴楠是机长的千金,上城本地人,家境殷实,除了一段失败的情史让她从更进一阶的人生康庄大道上小小摔下来之外,她从小到大的日子,可谓平顺幸福,在爱的呵护中渐渐长大成为一名志高航空业的美丽空乘。

  这样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在全身上下笼罩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伤害别人自尊心的话和行为,更是从来无法克制得得体。比如,她曾经一度嫉妒灵灵的美貌和高人气,有意无意地在灵灵面前提及自己留学海外远离父母的辛苦,当然肯定顺便不忘提及那段经历对她修养和气质的巨大帮助。

  这样的女孩取代孤儿的我嫁给了我曾经的男朋友,我甚至觉得有些虽败犹荣。

  我承认我的慈悲心很多时候有些无厘头,面对明明该表示出愤怒和仇恨的人,却以另类的幽默感,和她攀谈起来。

  吴楠身边的孟冬见我与他的娇妻相处得并无不快,也长舒了一口气。

  人生嘛,有时候就要皆大欢喜,就是在三人皆大欢喜的氛围中,吴楠把我来度假的概况打探个遍。

  我时而真话,时而假话,时而半真半假。

  “永兴岛你以前都没有来过哇。”吴楠的指头戳戳我的肩头,亲密地冲我挤挤眼,“我和孟冬几乎每个季节都要来住这里的蒙古包的,在上城这里可是非常有名的情侣野营场所呢。只招待恋人,最适合小长假,气氛又好,又能交朋友。”

  “哦,是这样啊。”我颇有些羡慕,但又在这位前同事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羡慕的闪光点。

  “哎。苗苗,几年不见,你还是有点见老的,不过你保养得不错,老得不明显。怎么样今晚带上同伴来我们的篝火晚会上烧烤吧。”

  结果,篝火晚会的现场距离我和高宜臼的帐篷那么近,结果,我有些情不自禁地邀请了高宜臼来玩。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纯粹的女性虚荣心理,我不过想让吴楠见识一下我的另一半,但或许不单如此,更多的,我想和纠缠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罢了。

  露天的篝火烧烤派对,光线并不是特别好,一直在烤蔬菜的炭火旁充当厨艺指导角色的吴楠好像神通的仙人一般,竟然比我更清楚地注意到了远处高宜臼的存在。

  “咦。苗苗,你看看,坐在孟冬身边的那个男人,好眼熟啊。”

  我抬头笑了笑,“只看后背和后脑勺,全世界六成的男人都能做亲兄弟。”

  吴楠抱臂站在旁边悠闲地切了一声,从眼眶里横飞出的妩媚简直能够灼伤到前来取食的男同胞,“没跟你开玩笑,他不属于我们的小团队嘛。”

  我闷头给蔬菜翻面,说,“一会儿补上份子钱给你。他是我的老公。刚刚睡醒加入集体的。”

  可一抬头,就见吴楠扭动着她的水蛇腰款款向高宜臼和孟冬走过去了。

  我几乎没有迟疑,后脚就跟了过去。

  距离我离开不过半个小时,志高公子的脸色就变得十分不悦,孟冬的手大咧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而站在孟冬身边的吴楠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气氛微妙里又带着另类的不寻常,我赶紧笑着掀起孟冬的手,轻轻地把它从志高公子的肩膀移下来,自己则坐在高宜臼的身边,温柔地挽住他的胳膊,问:“宜臼,你和孟冬两人在聊什么呢,勾肩搭背,我都嫉妒了。”

  贴着志高公子的肌肤,我感到高宜臼绷紧的神经明显柔软了一些。

  孟冬见我和吴楠回来似乎有些败兴,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吴楠就率先叫了出来,“高宜臼。名字是高宜臼,对吧?”

  我点点头。

  一股不安全感还是从脚底升腾起来,吴楠现在在航空接待部门工作,一定充分知晓高宜臼的名字。而且,不久前,一直没有公开露面过的志高公子,还因为散播婚讯以正面照和我的背面照一起登上过娱乐版,会被认出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天下之大,同名同姓那么多。只要我和高宜臼咬紧牙关否认就好了,反正吴楠也从心底不会相信,我可以靠近志高公子的。

  果然,吴楠猜中了答案,她声音里有少女的兴奋,“志高公子,高宜臼。我在新闻照片里见过你。没想到,本人也很有气质啊。”

  高宜臼表情虽然恢复了从容,但却是困惑夹杂着淡淡的冷漠。

  孟冬试图制止吴楠越过自己靠近高宜臼的半个身位,他看着妻子的眼神里同样是惊奇无比的,“楠楠,他是志高公子么?”

  孟冬极其震惊地问我,“苗苗,真的吗?”

  我宽厚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啊。当然是楠楠她认错人了嘛。我一个失业大龄女青年,怎么可能吸引到志高公子呢。”

  吴楠倒也信了,她拉过来矮桌边的一把小马扎,小鸟依人地贴坐在孟冬身边,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恶毒:“苗苗,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嘛。我们还在航空公司那会儿,就听说灵灵可以钓到外国的精英男士,而你呢,更胜一筹,和志高公子在酒店拍过一夜情照片的嘛。”

  她扭头向孟冬求证似的说:“是不是这样?当初你决定和苗苗彻底决裂,就是因为她的事情被人曝光,照片在公司流传,影响了我们航空从业者的信誉。”

  孟冬脸色有些尴尬,他刚刚对高宜臼讲了一番比妻子含蓄很多的话,此刻,夫妇同心,妻子吴楠对薛苗苗本人发威之后,他又感觉有些于心不忍了。

  或许,对于我,他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吧。五年职业女公关生涯,让我大约能够揣测到孟冬的内心世界。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刚刚志高公子心情变差的原因。

  我感到高宜臼贴近我的皮肤又绷紧了,深刻双眼皮下的凌厉目光似乎能够把孟冬看穿。

  一阵凉爽的夏风拂过来,大脑亢奋中的孟冬打了个激灵,终于由尴尬,变成了难以控制局面的不知所措,他是怕老婆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为了房子、事业和上城身份,出卖掉自己的男人,久而久之,都会磨损掉身上最后一丝的男子气概,彻底沦为令人讨厌的不明性别人群吧。

  他们真的,真的连男人都算不上了。

  孟冬回避掉吴楠热烈而又权威的目光,他当然也不敢再看高宜臼,而是把求救又略带卑鄙的双眼对准了我。

  “苗苗。高先生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以前的交往经历吧。刚刚不小心,我把我是你前男友的事情告诉他了。哎,你们之间可一定不要落下什么心结才好。”

  我隐约听到高宜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我隐约看到吴楠不满地使劲儿掐了一把孟冬的后腰,我决定漂亮地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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