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林野惊魂

　　天色放晴，鸟语花香。我睁开眼，细心聆听，庭院内，鲜活涌动，生机昂然。落花细柳，泥土惺忪，昨日风吹雨打催花落，今日含苞吐蕊换新颜。小厨房，节奏明快，叮咚作响，似乎那一缕粟米的清香早已迫不及待钻入肚肠，一声咕噜，我不由笑了。

　　推开雕花木窗，一股清鲜，泥土的腥甜夹杂着栀子的幽香促不及防扑面而来，沁入肺腑，顿时搅散了心中沉积的郁闷！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望着一庭院落地生香的乳白，我心一动，倏地推开房门闯入那焕然一新的栀子花丛……诡异绝伦，空灵生动，似一缕荡在花丛中戏耍的轻风，我纵身花隙，心情舒畅，早踏破了满地的沉香，搅乱了一晨的静谧……细细闻来，唇腮指尖，发梢袖袍，早就浸满了水润的栀子清香，我呵呵一笑，心满意足，今早不必洗漱了……

　　房门紧闭，一声不响，早已静立轩窗的颜晋俊朗细致的脸上一丝倾心笑意，眼神清润，目不转睛，望着花丛中玩得不亦乐乎的精灵女子，心丝丝缕缕，如痴如醉，早已飞出了禁锢的胸膛……人面桃花，却比花还要胜三分，心动处，早分不清哪个是她哪个是花了……若有可能，他真想将这一刻永驻，有她的地方，心总是乱的……

　　“青芫真是好兴致……”一声笑言从院门处传来，我一顿，探身仰望，透过花隙，姹紫嫣红，林小姐和王妈妈却不知何时早已静立院中了……我脸一烧，呵呵朗笑，抱着满身的幽香从花丛中翩跹走来，俯身一辑，“青芫见过林小姐，王妈妈……”林小姐娇媚浅淡，轻柔一笑，点点头，眼神似有似无瞟向上房的方向。此时，她一身劲装曼妙，一改往日的娇柔妩媚，柔中带刚，透着英气。身后王妈妈等人也是一身的利落清爽，我心疑惑正欲开口，那边王妈妈却一声朗笑：“青芫戏悦花丛耍得是何种功夫？身形好轻盈迅捷，让老身羡慕……”“哈，王妈妈说笑了，我哪会什么武功？只不过这两天下雨，身子窝在屋里早发霉了，今早起来见雨已停歇，心情舒畅，便跑到花丛里玩玩而已，倒让林小姐和王妈妈见笑了……”我姿态谦恭，笑意盈盈。王妈妈眼波一闪，轻一笑罢了。“大少爷他……”林小姐望着少爷依然紧闭的房门，一声轻盈意味，“噢，少爷这两天苦心钻研医书，甚是辛苦，所以今日便起得晚了……林小姐你稍等，少爷浅眠，我这就去把他叫起来……”不等林小姐开口，我便自顾自说地跳到少爷的房前，心意味，手起声落，咚咚作响，“少爷，起床了，林小姐早过来看你了……”声音粗豪挂着劲爽，在这静谧清幽的早晨，相信定会惊破不少人的轻梦！颜晋嘴一咧，站在窗前没有动。那边，林小姐满脸薄红，紧咬着细唇，满眼的羞涩嗔怪，心里却轻盈一荡点点甜蜜。“少爷，别再赖床了，你若再不起来，林小姐便要进去喽……”我声声豪爽，满心促狭，身后林小姐一个羞愤，“青芫……”

　　那边，颜晋脸一苦，满眼柔溺，不等第三声作响，便轻盈一跨倏地打开了房门。我一惊，促不及防，一拳没稳住，便直直砸向了他的胸前……“啊，少爷，对不……”我一声惊呼，收拳色变，一句话没说完，便蓦地怔住了。眼似铜铃，惊诧专注，盯着大少爷许久没有动。今日的他亮泽华贵，非比寻常！一袭浅粉挂紫的锦绸云衫，光彩夺目，风雅无限。锦蟒玉带，华冠缤纷，神情优雅，风度翩翩，一改往日的白衫灰袍，萧索冷寂！素洁淡雅金丝勾勒的脉络繁花扑嘞嘞地布满了整个的胸襟袍角，一丝神俊，鲜活生动，夺人魂魄……再也不是冰封千里的银装萧瑟，再也不是心如止水的落寞悲凉，如今，他一丝昂扬，风流倜傥，站在那里，玉树临风，神俊无匹……心似漏跳了一拍，我猛然紧窒地吸了一口气，眨眨眼，再不敢看他专注神俊的眼神。低下头，扭转身，望着早已呆掉惊魂的林小姐，嘴一咧，“林小姐，大少爷起床了，现在便交给你了，我要去帮云岭姐姐准备早饭了……”话一落，夺路而跑，扯着站在廊檐外早惊诧呆掉的云岭急忙奔回了厨房，云岭一眼的泪水，望着我，声音哽咽颤动，“大少爷终于活过来了……呜呜，小姐在天之灵终可以瞑目了……”云岭情真难抑，一声欢腾，竟是满脸的晶莹泪水。

　　早饭后，林小姐心事朗朗，原来她一早前来便是要约大少爷一起到山涧观赏水瀑的。大雨浇洒，一天一夜，山涧早就蕴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湖泊，高低错落，汇集交融，溅石飞壁，倾泻而下……心中一丝雀跃，直盼着正低头畅饮的大少爷赶紧一声通透。这边，颜晋低眉敛心，面无情绪，心中却清润幽幽，悄然绽放，想着这两日下雨，她闷在屋里上窜下跳，百无聊赖，似一只困在笼中的鸟儿，想必早憋屈坏了。如今，能够放眼原野，纵马轻驰，她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欢腾雀跃！想到这里，颜晋一丝愉悦，展眼抬头，果然，一眼便瞟见了站在一边正两眼放光望着自己的某人，眼神清幽灼亮，熠熠生辉，炽烈的足以照亮整个的夜幕星空……颜晋心一动，眼光轻闪，不自然地一声轻朗，“青芫……”“是，大少爷，我这就去后山马场让颜石赶紧备上几匹好马，你与林小姐稍息片刻，一会到便可……”闻弦音而知雅意，大少爷一个眼神，便让我一声雀跃，朗朗几声，不等他有所回应，我便转过身飞一般地奔出了房门。身后，颜晋一声轻柔，蓦地勾起了精致的唇角。

　　马场，颜石一边为马添加着草料，一边啰里啰嗦，“大雨过后，山涧路滑，遍地青苔，你骑马要当心，一定要走平坦厚实的草甸，千万不可纵马贪快。况且，来日方长，不要光顾着看风景，一定要小心脚下的横枝乱石，花皮无鞍，若不注意，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被摔下来！你路径不熟，要紧随在大少爷的身后，切不可与众人走散了。下了两天的雨，山里什么野兽都出来了，你独自千万不要轻易踏入密林，那里土狼凶残，在密林里更是肆无忌惮，以前伤人更是无数……”“知道，知道……”我一声不耐，坐在一边，专心啃着春红做的肉饼子，颜石的话哪还听得进去！“还有，待你回来了，便跟少爷说一声，把花皮带到翠云轩去吧……”颜石一声不满地嘟哝，“为啥？它在你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抬起脸，满眼不解。“好什么好？还不都是你惯的，晚上非要把它放进屋里，现在你走了倒轻快了，它找不到你，天天夜里都来拱我的房门……”“扑噗。”一声，我禁不住笑歪在马厩里，想着颜石新婚燕尔，郎情妾意，花皮三更半夜去拱他的房门，真真是不想活了，怨不得颜石如此生气，不扒了它的皮就算不错的了……我笑得肚疼，望着颜石一脸的薄红羞怒，我强忍住，摆摆手，一声爽朗，“放心吧！放心吧！待这次回来，我便直接把它骑到翠云轩去，等你生了儿子，我再送回来……”“不要，永远都不要再送回来！它哪是一匹马？简直比人还精怪……我早就受够了！早晨你放出来，晚上再带回去，我再不管了！哼，气死人不偿命……”颜石愤愤地说完，轻哼一声，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心一笑，看来颜石这次是真的受够了！

　　片刻，大少爷和林小姐便翩跹来到马场，颜石为林小姐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我跨上花皮，一声呼啸便随着众人奔驰而去。记得梁雨生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下江南方知什么是阴柔，出塞外方知什么是壮阔，上高原方知什么是高洁……如今雨后的高原，青山碧野，空旷神奇，圣洁美丽。天永远是那么的湛蓝深远，悬浮在青峰和草甸上空的流云永远是那么的悠闲自在。此时，阳光初绽崩射山头，缕缕金光照体，陋岩绝壁，绿树青山一片明媚绚烂。远处，悬泉飞瀑，震耳欲聋，未见其形先闻其声，林小姐一声欢畅，率先纵马朝着那欢腾的绝壁奔去。我紧紧抱住花皮的脖子，身子飘摇，草甸不平，高坡险滑，花皮再也不似先前跑得那般平稳……大少爷一丝关切，回转头，轻勒缰绳，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心通透，急驰中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高岩绝壁，怪石嶙峋，林小姐早已停住身形，俯首向着远方望去，神情专注俊美，容颜清丽绝色。

　　我轻轻攀上高岩，心胸开阔，放眼望去，心顿生震憾！大自然鬼斧神工，夺天地之瑰丽，创天下之神奇！朗朗青山，一处绝壁，怪石嶙峋，高低错落，一条银练瀑布，凌空飞垂，珠飞玉溅，气势磅礴，山涧震耳欲聋，云蒸霞蔚……山下泉水清冽，浓林幽密，藤缠葛绕，野花斑斓……我蓦地闭上了眼睛，深心沉醉，眼前一切无不让人心驰神往震撼折服……突然花皮蓦地浑身一颤，一声惊嘶，前蹄一扬，竟蓦地俯冲疯一般地向山下急驰而去……我心一惊，呼声凄厉，紧紧抱住了花皮的大头，“花皮快停住，山下危险……”“青芫……”身后，大少爷一声惊颤，马蹄紧急，“啊，大小姐……大少爷，快拦住小姐，小姐马也受惊了，被摔下马滚落了山坡……”身后蓦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转瞬间又被震耳欲聋的飞瀑所淹没，我心一动，惊恐地转过头，那边大少爷正飞驰翻腾滚落下马，一个飞扑便稳稳抱住了急速滚落的林小姐……这一瞬惊心惊魄，摄人心魂，片刻，还没容我回转身，眼前便突地一暗，枝叉交葛，拂面生疼，花皮癫狂急速，正头一扎疯一般地往密林深处奔驰而去……“花皮，花皮……”我掩面急呼，惊心动魄，密林幽暗，枝繁叶茂，参天古木，藤缠葛绕……花皮疯魔了一般，再听不见我的呼唤，心有灵犀，轻轻感应，花皮体内翻滚蒸腾，痛苦纠葛，仿若在疯狂地燃烧着血肉，不可控制的癫狂，饮鸩止渴，生命力正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我心一恸，狠命地抱住花皮的脖颈，心中悲痛，一声凄厉，“花皮快停下，让我看看你的伤……”仿若神灵护佑，许久，花皮终于一声惊颤，浑身一抖，蓦地停住了。翻身下马，我一下子抱住了它的头，“花皮你到底怎么样了？告诉我，哪儿不舒服……”我声音急促，抱着它心疼绝痛，花皮似是痛苦地粗喘了一下，甩着头，喷着响鼻，浑身颤抖不已……我心一动，蓦地仰起了它的大头，嘴里急促，口角流涎，唇边赫然挂着一丝惊心乌血，晶莹斑驳，琉璃乌黑的眼中竟满是留恋的泪水……“花皮……”我一声悲恸，心生绝望，抱着它，痛哭失声，“这是哪个混帐干的……”片刻，我蓦地一动，浑身上下翻找，怀中，两个晶莹的药瓶，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倒出，抱住花皮大头急忙往它嘴里塞……“花皮听话，把这药吃了，你便会好的……你不用害怕，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嘴里哽咽，抓着满手的药不停往花皮躲闪的大嘴里塞……

　　突然，花皮浑身一个紧促，蓦地抬头竖起了耳朵，我心一动，静心聆听，心一下子恐慌了。慢慢回转头，仔细分辨，低矮的丛林中，一只灰黑健硕的土狼正两眼放光啮牙獠嘴地望着我们，那呜呜的悲鸣似乎正在诉说着它此时的欢畅和不耐烦……我心一凉，抚着花皮慢慢向后退去，花皮一个甩头望了我一眼，那晶莹闪亮的眼神生动鲜活地似是在告诉我它此时的心思……我心一动，两眼蓦地涌满了泪水，一个刹那，我翻身上马，“花皮快跑……”一声惊呼，震动林野，急风掠影，风驰电掣，花皮正在拼尽最后的心力急速奔跑，辗转穿插，夺路而逃。身后狂野的踏踏声刚劲有力，嘴里阵阵呜咽让人胆战心惊，狼是群居的动物，那声声呜咽该不会是……果然，左侧竟有两只狼突地奔到了花皮的前方，它们是如此地聪明，前后夹击，我和花皮再无生路可逃了……突然，花皮一个急转，不顾一切地踩着一只土狼夺路而去，我心一惊，“花皮……”惊声方落，疾风劲驰，一只土狼竟踩着一块低矮的粗石蓦地腾空跃起，那尖锐刚硬的门牙近在咫尺竟是如此的狰狞锋利……我眼一闭，心里什么也不再想，“花皮当初是你从湖里救了我，如今，便由我陪着你一起走吧……”

　　一声惊呼，肩头蓦地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似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浸湿了衣衫，花皮更是一声惊痛，一个癫狂，猛地甩开了右蹄，我心一痛，肯定是刚才的那只土狼抓裂了我的右肩，却咬在了花皮的右臀上……不敢回头，泪流满面，不曾被湖水淹死，今日却要葬身在狼吻里了……心蓦然一悲，泪眼朦胧，眼前似真似幻，一个玩世不恭霸道神俊的影子竟轻轻浮现在在脑海里，“皇上，永别了……”

　　突然，身后一声声痛苦绝望的狼吼，花皮却身子一矮，竟直直跌倒了下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身子如一枚急速飘零的落叶被重重抛在了不远处……身子似是碎裂，来不及细想，眼前便似又有重物坠落，声声痛苦的狼嚎让我惊悚，睁开眼，咫尺眼前，一只土狼正痛苦地在地上蜷缩翻转扭曲挣扎，那粗壮的脊背上，一根致命的枝叉正狠狠地贯穿在身体里……我心一动，趴在地上，痛苦地展眼望去，幽深繁密的林野，一个浅粉淡紫的身影正诡异地斗着几匹凶狠的土狼……我眼一热，泪流满面，悲凄痛苦地趴在了地上。突然，耳边一声悲鸣马嘶，我倏地抬起头，那边，花皮皮开肉绽，浑身血污，正一动不动地斜躺在血泊中……身旁，雪燕正低垂着头，不停地用头抵着花皮的脑袋，那声声悲鸣如泣如诉，闻者无不让人心酸悲痛！我心一绝，痛苦不堪，匍匐爬将过去，不管不顾，一下子抱住了花皮满是血污的大头……哭声凄厉，撕心裂肺，穿透密林，惊天动地……

　　许久，大少爷一身褴褛，浑身上下鲜血斑斓，轻轻抱住我，低声哽咽，“回家……”“不，我不要离开，我要和花皮在一起，是它救了我，我要永远陪着它……”我嘴里呢喃，死死地抱住花皮，任凭大少爷怎样的拉扯都不曾挪动分毫，大少爷眼一疼，只手轻扬，一下子点上了我的昏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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