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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后宫之乱


  ‘咚隆’一声响,竹筒摇动,身后,小女孩腰板一正,手中鼓棒跟着一紧,别看着年纪小,那架势倒是有板有眼的‘不通老人’咳了咳嗓子,今天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说起那场‘天野之乱’,这话可就长了,事情的源头得从二十三年前宇烈与天野和亲开始追溯了……”老人长叹了一声,开始叙述。

  “话说二十三年前,即天野五十八年,那时我天野朝正是最繁盛之际,当时先皇云武帝也正值盛年,国富民强,可谓威震三国,四方来贺。而宇烈国主生性喜好安定,为了维持两国之间的平衡,宇烈便和天野达成了一个约定,由宇烈的一位公主出嫁天野国君,而天野则承诺只要此公主在天野一天便与宇烈修好一日。

  此举听似对天野并无多大益处,但当时的人都知道,这宇烈国主虽为一国帝王,却是个专情之人,一生只有一位皇后,并无任何嫔妃,膝下也只有一子一女,而对那唯一的女儿琉璃公主更是宠爱有佳,此翻割爱实是万般不舍;相反,先帝当时虽不过而立,却已有一位皇后,及四位妃子,育有五子两女,身为一国公主出嫁到此也只是封了个贵妃,后宫之内虽是一人之下,三千之上,却也是委屈了。

  可这位琉璃公主却是大度之人,毫无怨言地便在这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皇宫里安置了下来。很快,公主的美貌聪慧、大方得体便得到了先帝的宠爱,并在一年后为先帝生下了第七位皇子,人家幼儿都是呱呱坠地,可这七皇子倒也奇了,一出生便朝着先帝呵呵地笑,先帝心中大喜,称其乃天降麟儿,对其的疼爱更是其他皇子所不及,因知爱妃思乡情切,先帝便为之取名——天宇!

  自古以来,这后宫就是是非地,这女人之间的斗争是不流血的,可却比男人在战场上流血拼杀更可怕。争宠、争权势、争地位、甚至为自己的儿子争皇储之位,先帝虽有七个儿子,可太子之位却始终悬空着,为了这个位子,后宫那些女人明争暗斗地不知使尽了多少手段。

  按照历代祖制,长幼有序,这太子之位本该是由先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承当,可惜的是,这位大皇子不学无术,是个平庸之辈,并无担天下大任之能;而其他诸位皇子中唯一出类拔萃的便是淑妃所出之四皇子,却又因母亲出身贫寒,没有靠山,名不正言不顺,立他必会招来群臣反对。

  恰逢此时,琉璃公主得宠,还生下了麟儿,身份尊贵不用说,自小便聪明伶俐,天赋异秉,深得皇帝喜爱,这在其他嫔妃眼中便成了一大威胁,尤其是她们身后强大的后台……”

  “等等,老先生,你讲了这么多,咱们还是没听懂,这跟十年前那场‘宫乱’有什么关系啊?”

  “就是啊,那什么琉璃公主跟那‘宫乱’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是因两个妃子突然病逝引起的么?”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

  正当我听得入迷的时候,刚刚人群中的那个看官丙突然高声打断了‘不通老人’的下文,紧接着附和声和质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时间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大堂又炸开了锅,如此躁乱的场面,让我顿感不悦。

  “别——”

  “闭嘴,不想听的可以离开。”

  还没等我开口斥责,已有人先我一步发火了,听那声音,还是对面那桌那个冷酷的家伙,说话这么不客气,看来肚里的火不小哦!

  人群骤然安静,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还是屈服在冷酷男的淫威之下。

  相比之下,被打扰的正主儿到是气定神闲,毫无不满,仍旧一脸笑意……

  “咳咳……”戏台上‘不通老人’干咳了几声,缓和了一下僵持的气氛,“大伙少安毋躁,老朽既然答应了几位贵客,自不会食言,且耐心往下听便是。”

  ‘咚隆’,竹筒声又一次响起……

  “话说时光飞逝,转眼间琉璃公主到天野已经十一年了,七皇子也是个十岁少年了,文武双全的宇皇子让先帝很是欣慰,更生了立储之心,自古君王的心思又怎能逃过那些大臣的眼睛,他们抢破了头把自己的儿女送进宫,为得就是有朝一日,母凭子贵,父凭女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想到一个琉璃公主就让他们的处心积虑最终化为泡影,又岂能甘心,纷纷对这个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终于,在十年前,多年的积怨爆发了,天野七十年,也就是云武十九年的一天,皇后在所居之‘中宫’突遭蒙面刺客袭击受伤,一国之母遇刺,皇室震动,龙颜大怒,先帝扬言一定要抓住刺客,追查到底,天知道,无人看清那名刺客的相貌,又从何查起,可不日之后,却有大臣声称抓住了刺客,并且还供认出指使者便是贵妃娘娘琉璃公主。

  先帝听闻大为震惊,心中却颇有些质疑,可那些大臣纷纷出言施压,并以故意行刺一国之母,妄图动摇江山社稷为由弹劾琉璃公主,先帝无以辩驳,一时糊涂竟未听琉璃公主之解释,便下令将琉璃公主打入了冷宫,反思己过;同时,因为此事,群臣激怒,原本要立七皇子为王储之事,先帝也只好作罢。

  倒不想这七皇子是个孝顺儿子,见母亲受冤,整日在寂寞的冷宫以泪洗面,竟不顾先帝的反对,自个儿就搬进了冷宫,和母亲做伴。这一住就是整整两年,两年里母子二人受尽冷言冷语,受尽欺凌折磨。

  另一边,皇后及其他嫔妃在这两年内也极尽能事地在先帝耳边吹枕边风,其中尤以德妃为甚;而先帝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对于刺客一事也觉出了一些蹊跷,决定秘密翻查此事,不想却挖出了一个让天人共愤的阴谋……

  在天野,人人都知道京都有秦、黄、柳、郎四大家族,而历代皇后及嫔妃人选大半儿皆出自四大家族之女,这已成为皇室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先皇后便是出自秦氏一门,而那德妃则出自柳氏一族,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她竟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法,即行刺皇后,嫁祸琉璃!

  如此一来,皇后一除,大皇子便少了一大支柱,登上储君的机会就少了大半;同时,最具威胁性的七皇子也必将因母亲入罪受到牵连,她这一计可谓是天衣无缝。只是没想到,那刺客失了手,皇后只是受了些小伤,大患没除掉,而另一边,又因皇上顾念旧情,琉璃公主只是被打入冷宫,于是她心有不甘,整日在先皇面前挑唆是非,不想却因此招来了先帝的怀疑。

  事情败露之后,先帝又是懊悔又是愤怒,痛斥柳氏,欲施惩戒,而柳氏却仗着家族在背后撑腰,毫不悔改,竟然再下毒手,命人连夜偷袭冷宫,可怜琉璃公主,一代红颜还来不及等到先帝的赦免令就死在了冷宫。

  琉璃公主之死让先帝心灰意冷,当下便下了口谕,将柳氏赐死,柳氏一族之人也是削官的削官,降职的降职,受牵连者达数百人,如此一个家族就此没落了,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只说两位妃子染病过逝。

  同时,先帝也终于看清了这后宫之事,这何止是几个女人之间的斗争,这小小的后宫背后那就是整个朝堂啊,当着你的面,风平浪静,一派和气,背地里尽是些权术小人。为此,先帝狠了心,不顾满朝文武百官的反对,立了毫无背景身份的淑妃之子——即四皇子昊为太子,绝了那些权臣的心,也给了他们一个警告:皇室的尊严是不容亵渎的!一时满朝哗然,几大家族的行事自此之后也大为收敛。

  此番事件便是——‘天野宫乱’的真相。”

  ‘咚隆’,竹筒第三次响起,‘不通老人’长吁出了一口气,似是意犹未尽,也似是对前尘往事的感慨惋惜,这个漫长的故事终是在这声长叹中结束了……

  我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随着他这一声叹息,整个大堂内的人都大喘了口气,方才绷紧的神经在瞬间得到缓解,可听完后的感觉却不似来之前那般轻松,虽早已想过其中必有原委,可真正听人说出来却又是不同了,尽管这故事的真实性还有待查证。

  世人说‘红颜薄命’,却不知红颜之苦;世人也说‘红颜祸水’,却不知这‘祸’,却并非红颜之‘罪’!

  转头看看,青瑶丫头的神情也一反常态的平静和凝重,我毫不意外,一般人听到这么冷酷的现实都不会轻松的,连听的人这么沉重伤神,真不知生活在其中的人该怎么活着?

  而水凌风,我无法得知他此时的表情,因他在‘不通老人’开说前便离开了座位,背对着一屋子人站在了窗前,面向着窗外一片美好,颀长的身躯,映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晕的俊美侧脸,一如那日我刚从昏睡中醒来那一刻所见的样子,玉树临风……

  可那背影,在阳光照射下更显灰暗的背影,此刻却从骨子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凄凉,一如那晚夜色中的萧瑟寂寞……

  我不知他听进了多少,可是我觉得自打他走进这茶馆之后,就有些不对劲……

  “老先生说得精彩,字字真真切切,莫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否则,何以说得如此恳切?”

  一道戏噱却隐含嘲讽的声音让从对水凌风的沉思中惊醒过来,听声音是对面那个背窗的男子,看来世上不是一般人的人还是很多,这位仁兄便是其中之一了。

  “就是,咱又不是皇宫中人,是真是假,又岂能听你随便一说?”看官丙再次出言相驳。

  “有道理……”

  人群中响起了又一阵悉悉嗦嗦地附和声。

  “这位公子问得好!”

  老人一声高呼止住了满室喧闹,清了清嗓子,和色说道,“老朽说书几十年,只为混口饭吃,得大伙这么赏脸,倒也衣食无忧。老朽这嘴没啥用处,也只能道毕生见闻,为大伙博个茶余饭后的笑谈,大伙满意,老朽便是功成身退。这说书本就是门手艺,闲谈古今,真假与否但凭各位自己掂量,信则真,不信则假,出了这门且当一阵风吹过便散了。但老朽只有一言,这真相是永远藏不住的,自古没有不透风的墙!”

  “公子能有如此一问,想必心中早有乾坤,况且以公子您如此尊贵的身份,大家且心知肚明便是。”

  这最后一句话,老人说得颇有深意,而且那眼睛还有意无意地朝我们这一桌瞟了一下,我敏锐地感觉到他在我和水凌风身上的停留。

  “你——!”

  对方那位大冰山似乎被‘不通老人’说中了心事一般,很是震惊,莫不是他们真的知道些什么?按理说,知道真相应该要么是皇室中人,要么是伺候在先帝身边的心腹,论起年纪也该是垂垂老矣……

  尊贵?!

  好奇杀死猫,今日我算领教了!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关水凌风身世的线索的,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给自己找了个难题!

  “老先生,刚讲了那么多,可是还漏了一个人没说呢……”

  正当这厢僵持不下的时候,那头又有人不死心地叨咕上了。

  “就是,这故事好象还没说完呢,老先生只说这琉璃公主死在了冷宫,那那位七皇子又怎么样了?”

  “是死是活啊?”

  一波又一波的追问漫天袭来,看来这位传说中的‘七皇子’还很受人注意的嘛!

  “呵呵……这位七皇子啊,既然是天降麟儿,但凡有老天看着,一切自有安排……”

  这话说得我是一愣一愣的,瞧那老人家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样,还真把自己给当成‘半仙儿’了,我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刚刚提问的那位小公子,你的要求老朽今日已经完成,可还满意?”那老先生象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一样,突然转头向我的方向出言问道,脸上依旧是笑意浓浓。

  “呃……满意,满意,晚辈谢老先生今日的抬爱,听老先生说书真是大饱了耳福,晚辈佩服,佩服!”我站起,恭敬地向老先生抱拳一揖。

  “小公子抬举了!”老先生也回了一礼,转而看着满堂众人,高声说道,“今日时辰已到,老朽也该躬身而退了,失礼之处,大伙敬请见谅。”说完,朝众人又是一揖。

  “丫头!”

  老先生向身后那位小女孩伸出了手,小女孩乖巧一笑,整理好事物,背在身上,伸手握上老人的手,二人便相携步下戏台,众人自动为其让开一条道。就在二人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两个声音却同时响起,叫住了他们的脚步……

  “老先生且慢!”

  “等一下!”

  我一出声便惊讶地看向另一个出言相阻的人,又是他!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也正看着我,而且,眼里定还带着那该死的玩味笑意。

  “不知二位还有何吩咐?”老先生止步,回头含笑问道。

  我起步跟上,走到他跟前,抱以歉意一笑:“晚辈冒昧,只是想问老先生,下次登台是何时,晚辈届时好提早前来等候。”

  “小公子莫急,万事皆有定数,你我后会自有期。”老先生又顾弄玄虚地说道,脸上还诡异一笑,让我起了一身疙瘩。

  “那公子——您又有何事?”

  老人看向另一头的那个男子,可对于他对他的称呼我却颇感奇怪,何以他对我只说‘你’,而对同是晚辈的那个男子却用‘您’这个尊称呢?

  “在下的问题,这位公子已经替我问了,殊不知老先生的答案——会否一样?”听似随意的语气里却隐含着一股强势的霸气,不容忽视。

  “公子若真想找老朽,老朽即便到天涯海角怕也躲不了,又何需如此费事。”

  老人呵呵一笑,便拉着小女孩的手大步走出了大门,步态从容轻盈,挺直的背影竟丝毫不象个已过花甲的老人,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我总觉得这个‘不通老人’不仅仅是一个说书的这么简单,他似乎知道很多事……

  “月儿,你心愿已了,可以走了么?”

  这样淡淡的、毫无起伏的语调,让我心一悸,猛得一回头,迎面一股清风之气,不知何时水凌风竟也跟着到了我身后,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你……”望着那双温润的眼睛,几欲出口的担忧还是咽了回去,“得,走吧!”喊上刚结完帐的青瑶,我举步便往外走。

  “这位公子请等一下!”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后响起,我犹豫地缓了缓脚下的步子,朝后看了看,却见是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我疑惑地朝周围看了看,却见一干众人早已作鸟兽散,难道他是在叫我吗?

  我撇撇嘴,无辜地朝水凌风看了一眼,却见他眉头纠结,神色凝重。

  “公子且慢……”

  见我欲迎过去,水凌风突然轻拉住了我的袖子,眼中有抹一闪而逝的挣扎,我朝他笑了笑,他似乎有些过分紧张了,不疑有他,我转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温文有礼的男子,无谓地耸了耸肩:“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请恕在下冒昧,实在是在下的一位……好友很想结交公子。”

  男子一侧身,持扇的手向后一指,露出身后的二人,我心想他的那位‘好友’绝不会是那个冰山脸,单看他之前看我那眼神便知道他对我没什么好感,那除了他,剩下的就只有那个……

  “在下——龙日天!”

  猛地抬眼,我毫无预兆地对上一双含笑带噱的眼,还有印入我眼底的,那张逐渐清晰的脸……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身子徒地一震,我只觉脑子一空,所有的思维感觉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张含笑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竟让我如此熟悉,熟悉得即便他化成灰,我也能在风中嗅出他的味道,绘出他的样子;即便隔了千年的时空,他依然镌刻在我的心里,片刻不曾遗忘,甚至只消看上一眼,也会觉得心痛!

  怎么会不认得,怎么能忘记?那有力的臂弯,温暖的胸膛,宽阔的肩膀……

  那里都是我曾经想依靠一生的地方,而它们只属于一个人——

  “楚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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