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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西市买奴


  第二天一早,等将军出了门,我就和四儿出府去看望柏妇。柏妇自嫁人后就一直和公士希住在雍城的西市,穿过热闹的大街又拐了好几条弄堂,我们终于找到了他们家的院子。那是两间用夯土垒起来的房子,五步见方的小院子里竖着两根木柱子,上面拉了一条褐色的麻绳,晒了几件公士希的常服。墙根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蹲在地上玩泥巴,想来应该都是柏妇的孩子。

  见到我们进来,两个孩子都很有礼节地站了起来。四儿掏出从府里带来的一包梅干塞进小男孩的怀里,小家伙用泥手抓过去闻了一下,两只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冲我们道了一声谢。我和四儿避开绳上晾着的衣服,进了屋子。刚跨进门口,四儿就高声叫道:“柏妇,你在哪?我和阿拾来看你!”

  “她在里屋呢!”公士希的声音从旁边的小门里弯着腰钻了出来,见到我,先给我行了一礼,我也连忙回礼,心想,虽然我比小时候长高了不少,但是他这身量,现在看起来也还是高得吓人。

  “女公子,你现在的身份是不该来这的。”公士希看起来有些尴尬。

  “有什么不该来的,我不还是那个爱摔跤的阿拾嘛!”我笑着去推公士希,“快,带我们去看看柏妇吧!”

  柏妇坐在里屋的床铺上,手里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小东西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害得我和四儿都不敢去抱他,柏妇看着我们两个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她胖了不少,但笑声还和以前一样爽朗,看来公士希对她真的很好。

  我们坐了坐,问了问孩子的乳名,又喝了碗甜汤,就起身告辞了。

  走出他们家的院门,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心想,也许这就是幸福吧!没有锦衣玉带,没有仆役成群,只是两个人带着孩子,守着一个院子……

  “阿拾,你在想什么?”四儿问道。

  “我在想,当初柏妇自作主张把自己嫁给公士希还真是嫁对了,你看,他们现在过得就挺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爷爷前两天说要帮我订一门亲事,他说再过两年我就及笄了,最好现在就开始看看有没有好人家。”

  我听四儿这么说,一时间觉得很诧异:“昨天晚上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不想说,因为我还不想嫁人。”

  “可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女子过了十七可就不能再自己选人了,只能等着被公家安排亲事。”我其实明白秦牯的想法,像四儿这样的姑娘,身份比普通庶民家的女儿要高一些,可又比不上士族的女子。四儿长得秀美可爱,如果早点谋划的话,说不定还能借着将军的光,嫁个低层士族做个正妻。

  “我和你同岁,我不也还没订亲嘛!如果于安在三年内能来的话,你就学柏妇自己把自己嫁了;如果他不能来,你就跟着我,我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那我待会儿就和爷爷说去。”四儿转过头看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没事了,要不我们现在去市集上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嗯,我前日里在卖妆奁的涂七那,看到一个檀木梳篦……”

  我们两个把心事甩在脑后,手拉手地向市集走去。

  “来,来,来,大家都来看一看啦!南方新送来的货啊,水灵通透啊……”集市中心的方向传来吆喝声,很多人都在往那边走,四儿一看有热闹可以凑,拉着我也跑了过去。等我们站定了发现,这里卖的不是什么南方运来的首饰帛锦,而是——奴隶!

  刚才吆喝的是一个拿着鞭子,穿着暗红色麻布上衣的中年男子,他相貌丑陋,一张口说话,就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在他的身后是三个木笼子,里面挤着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有几个还赤身裸体没有遮蔽的衣物。

  “阿拾,那些笼子里的孩子还真可怜,一定是被这个坏人抓来的。”四儿小心地凑到我耳边说道。

  “那也不一定,我听说南边现在吴国、越国、楚国都在打仗,有的父母为了一家子都能活下来,也会主动把孩子卖给这些人贩子,这样起码孩子不会死得那么快。”

  “唉,希望他们都能被卖个好人家。如果家主都跟我们将军一样就肯定没事了。”

  我点点头,用手指捏了捏四儿的嘴唇:“先看看,别出声。”

  四儿乖巧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我们定睛往台子上看去。

  就我们刚才说话的一小会儿,好几个孩子已经被卖了出去,年纪小的也就值三两个币子,只有相貌清秀的少年、少女,台下的人才会叫价比高。

  一个黑瘦的少年刚被一个工匠头子领走,大黄牙又从笼子里抓出了一个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那女孩的衣服已经破得不行,她只能蜷缩着,努力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大黄牙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后一仰,露出脸来。“给我站直点!”他说完又在一块帕子上吐了几口口水,往那女孩脸上擦去。

  我和四儿对看了一眼,直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南方的女娃就是水灵,你看这小脸长的。身子虽然瘦点,但是也没关系,不知道在床上的味道是不是会和北方的女人不一样……”

  听了这话,我和四儿的脸都涨得通红,却又不能说些什么,只能回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一开始吃了一惊,但看清楚我和四儿的脸后,笑得就更加猥琐了。

  四儿拉拉我的手说:“阿拾,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不要管他,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四儿你身上可有带钱?”

  “我只有三个币子,怎么了?”

  我心想,这姑娘长得如此貌美,三个币子估计连个零头都不够,果然底下的男人们开始异常兴奋地叫价比高了。女孩此时已经放下了遮挡的手,目光游离地看着台下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当她的眼神经过我和四儿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用惋惜的目光看着她,她却用无比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把她推上奴隶台的人。

  我正为了女孩怨恨的目光而惊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阿拾可是想买下她?”

  我转过头去,发现之前围在我身后的那几个男子已经被卫士挡在了三尺开外,站在我身边的是穿着黑色交领深衣,头戴玉冠的公子利。我赶忙拉着四儿行了个大礼,低头盯着他外罩锦袍下摆的金丝雀鸟图纹,心里直打鼓,怎么办……被他在奴隶集市撞见,如果和将军说起来,我和四儿估计都要受责罚。

  “起来吧!”公子利把我扶了起来,“刚才我坐马车经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不过后来想想这雍城里,除了伍府的阿拾,谁还能有这么美的头发。如果你喜欢这女奴,我可以帮你买下来。”

  “我不能买人回将军府的。”我抬头看着公子利的眼睛。他好笑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我觉得这女孩可怜,不如公子买了她吧。我看她长得秀美可人,想来定是个手脚灵巧的人,公子留在身边伺候或是送给家臣为妾都是极好的。”

  公子利听我说完,冲身边的卫士扬了扬手,笑着说:“看来将军府的阿拾不仅聪慧,还能言善道会做买卖。”

  我知道他是在调笑我,但是现在有求于人,我也只能低头。

  不一会儿,台子上的少女就被卫兵带到了我们面前,回头再看那大黄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想来是得了不少钱财。

  “谢公子收留,宓曹以后一定诚心侍奉公子。”少女走至公子利身前俯身跪倒。

  我心中讶异,没想到这女奴还有名有姓,看来不是普通的庶民女子。

  公子利从怀里拿出一条绢帕弯腰递给她:“擦擦脸,起吧!”

  少女跪在地上,颤抖地如同风中零落的叶子,单薄的身子,苍白的小脸,充满泪水的眼睛都惹人无比怜惜。“谢公子垂怜!”她在卫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公子利身侧,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我一眼。

  公子救美人,多好的结局啊,我此刻站在这里倒显得有些多余了。“禀公子,我和四儿需回府了,在此与公子先行别过。”

  “利也正好要去将军府,我们可同车共往!”

  “公子,那你可千万别跟我们将军说,今天你是在这里碰到我和阿拾的。”四儿一听他要跟我们一道回去,立马就忍不住了,一口气把我心里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公子利看了我们一眼,轻声笑道:“知道了,别担心。走吧!”

  公子利的马车停在路边,两匹黝黑的骏马挂着红色璎珞,喷着气打着响鼻看上去很是威武。四儿忍不住伸手去摸:“阿拾你看,这马的毛色可真漂亮。”

  “马儿胆小,你小心惊到它们。”

  “我知道……”四儿话没说完,我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这市集上怎么会有狼?!

  还没等我弄明白,身边两匹高头大马被狼嚎声吓得阵脚大乱,有一匹甚至扬起马蹄,一把将车夫掀倒在地!

  我见状急忙把四儿往身后一拉,却眼见着两个巨大的车轮朝我碾了过来。

  怎么办,身子根本动不了!

  就在此时,身后伸出一双强有力的手将我拦腰往后一抱,车轮刚刚好蹭着我的鞋尖碾了过去。

  好险,如果再差上一点点,怕是我这双脚都要废了……

  “阿拾,阿拾你还好吗?这马怎么突然就发疯跑走了!你撞到哪里了吗?”四儿拼命地摇着我的手,一脸焦急。

  我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清醒过来,只是看着她愣愣地摇了摇头。

  公子利见状将我转身抱在怀里,小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符舒,你去查查到底是哪来的狼叫。符展,你去把马车追回来。”

  “诺!”公子利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卫接了命令就各自离开了。

  我此刻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一直被公子利抱在怀里,一时有些发窘。“公子,你可以放开我了,我已经好了。”公子利的脸也有些泛红,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就松开了手,转而站在我身侧。

  很快,派出去探查消息的符舒很快就回来了。“禀公子,市集上并没有狼,发出狼嚎的是一个奴隶。”

  “哦,竟有这等事?我们过去看看!”

  等我们一行人再次回到集市时,大黄牙正举着鞭子死命地抽打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我让你叫,再叫就杀了你喂狗!”

  少年的手脚都被上了镣铐,身上也全是鞭伤,但他却死咬着嘴唇没有发出过一声哀鸣。“公子,那是只妖怪!”那个叫宓曹的少女躲在公子利身后瑟瑟地说道。

  宓曹口中的“妖怪”二字,深深地刺激到了我心中最痛最隐秘的过去。

  四儿知道其中内情,就握了握我的手,没好气地对宓曹说道:“明明是个人,干什么非要说别人是个妖怪?”

  “他就是个妖怪,他是那人贩子路过恒山捕猎时,在一个陷阱里和一只狼一起被抓到的。他不会说话只会狼叫,不是妖怪是什么?”

  一口一个妖怪,我实在忍不住,就对着她大喝了一声:“闭嘴!”

  宓曹一惊,立马用眼睛委屈地看着公子利,公子利没有理她,反而看着我笑道:“没想到,阿拾的温柔恭顺底下还藏着小爪子,利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公子,楼大夫的家宰买下了那少年,怕是又要拿去取乐了。”侍卫符舒靠近公子利说道。我听说过这个楼大夫,他原是戎狄之人,生性残忍。府里的仆役们都说,楼大夫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奴隶和饿了十天半个月的恶狗一同关在笼子里,狗咬得越凶,人叫得越惨,他就越是高兴,因此,他家的后门经常有血肉模糊的尸首被牛车拉着运出城去扔掉。

  我走到公子利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请公子救救他,阿拾想要买下他。”

  “刚才他害你险些受伤,你为什么还要买他?况且你不是说不能私自往将军府买人吗?”很明显我的要求让公子利觉得很是困惑。

  “请公子相助,阿拾以后一定会报答公子。”

  “算了,你喜欢就好。可有一点,我以后如果再做错事,你可别拿着火签子瞪我,当日你若对我笑上一笑我也是会明白的。”公子说完,伸手把我扶了起来,“既然阿拾要买那奴隶,我们就去同楼府的家宰商量一下吧!”

  “公子,楼大夫是太子的人,这样恐怕不妥……”符舒凑到公子利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公子利沉下脸回道:“要他个奴隶,想他也不敢不给,我自有分寸。”

  公子利向楼府的家宰表明了身份,那人没有立马将人送出,反而支支吾吾地推脱。看来这楼大夫平日里一定是仗着太子的宠幸,不将这四公子放在眼里,以至于府中的奴仆都敢对公子利摆出这样一副嘴脸。有楼大夫这样残忍的人做宠臣,估计这秦国太子也不是什么善茬,怪不得伍封会尽力扶持这位同为嫡出的公子利。

  “你买这少年回去,不过就是楼林一顿饭的乐子,不如我拿这美婢与你交换,想来他一定会更加高兴。”听公子利这么一说,不只那宓曹吓白了脸,我也吓了一跳。

  楼府的家宰上下打量了一下宓曹,谄媚地笑道:“小人谢过公子!”

  “公子,不要!宓曹愿一生伺候公子!”宓曹哭得梨花带雨,公子利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言道:“姑娘何故伤心,我家最不缺的就是侍婢,你如果能跟了楼大夫也是你的福气。”说完把栓着少年脖颈的链子交到我手上,又对随从使了个眼色,宓曹随即就被推给了楼府的家宰。我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叫宓曹的少女此刻一定恨死了我,但是我却并无愧疚。以她的样貌和性子到了楼府自然不会和恶狗关在一起,说不定哪日作了楼大夫的贵妾,我还要给她行礼。

  “公子,你坐马车先行吧,我待会儿和四儿从后门进去。过两天,等这少年身上的伤好了,我就把他放了,你别把这事告诉将军,行吗?”我恳求道。

  “好,姑娘且行!”公子利答应了一声上了马车,卫士们也纷纷上马离开。

  “四儿我们也走吧!”我看这少年野性未除,也不敢立马解开他的锁链,只能尽量放松手里的链子不去扯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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