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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地火明夷


  “生姜,做什么用啊?”无邪接过来闻了闻,一脸茫然地问道。

  “水玉草的解药就是这常见的生姜,你让她每日取一小块煎汤服下,虽然以后唱不了歌,但说话应该不难。”

  “猎户也能喝?”

  “猎户的药不是我下的,况且时日已久,怕是不行了。不过喝也无妨,让他们都试试吧!还有,这里虽然平时没什么人,但你记得提醒燕舞,就算嗓子好了也要小心谨慎,万一被别人发现,怕会给惹来杀身之祸。”

  “行了,都记下了。”无邪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道,“如果这次你见了家主以后不想留在秦国,我们就找个山脚开个药圃替人治病,好吗?”

  我把头轻轻地靠在无邪手臂上,淡淡地说道:“到时候你上山打猎,我替村民治病,得了钱再给四儿和于安在旁边也盖一座房子,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你这样说可是想和我成亲?”

  无邪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把我呛了个半死:“谁要和你成亲?你又懂什么是成亲!”

  无邪拍了拍我的背,无辜道:“你急什么啊,不成亲就不成亲,在一块儿就行了。”

  和无邪在溪边坐了一日,第二日天微亮时我告别了燕舞和猎户,背着包袱下了山,许是这两个月的“采药”真有成效,从药铺到明夷的院子竟只走了半个多时辰,但在明夷的院子外我却足足徘徊了一个多时辰。进,还是不进,这真的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我就料到你不敢进去!”黑子踢踏着鞋子,笑嘻嘻地从远处走来,见我磨磨蹭蹭,一脸踌躇的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

  “你怎么来了?”我苦着一张脸问。

  “叫一声黑子哥哥我就带你进去,保证明夷不会扒你的皮。”黑子冲我抬了抬下巴,左边的眉毛轻轻一挑很是得意。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闷闷地叫了一声:“黑子哥哥。”

  “哈哈哈——”黑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膛,那样子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两尺,“行了,行了,跟哥哥进去吧!”

  黑子把我连推带拉地弄进了院子。屋内,明夷背身立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在他的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影子。听到我们进来,他微微转首,有风拂过,吹起他鬓旁的散发,露出一张无悲无喜,淡如素菊的侧脸。

  “换上吧!”他没有看我,只垂眸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又把眼神投向了窗外。

  我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件深蓝色巫袍和一顶棉布制带飞羽的黑色巫冠,想来应该就是祭祀时童子的装扮。

  黑子把衣服拿了过来,小声道:“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上,再把头发藏到这顶冠里去。”

  我接了过来,转头看了一眼明夷的背影,只觉他此刻冷冷的样子比怒气冲天时更叫人害怕。

  “穿好了吗?快出来让哥哥瞧瞧!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喽!”黑子在外面催促叫嚷着,我叹了口气拖着宽大无比的巫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黑子双手抱胸绕着我转了一圈,不住摇头:“这也太大了吧!明夷,有没有小件点的,拿出来给她试试吧?”他转头对明夷小声抱怨。

  “改小了穿。”明夷瞄了我一眼,径自从右侧的架子上取了一个白玉色石臼磨起药粉来。

  “你刚来的时候不就她这样的个头嘛,那件蓝底绣了个鸟在背后的,她穿一定好看。”

  明夷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停,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

  “没事,我改改小就能穿了,不用麻烦巫士。”我瞪了黑子一眼,陪笑道。

  明夷不说话,美目之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却没来由地替他心疼。他放下手中的石臼,移步走到一个黑漆描金木盒前,怔了怔,然后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长袍扬手扔给了我。

  我接了衣服朝黑子使了个眼色,他挥了挥手,做口型道:“没事——”

  这是一件绢制的蓝色巫袍,颜色淡雅细腻,应是用六月新生的蓼蓝染成,仅这染色一步就需少女朝出暮归采蓝至少七日,而身后被黑子说成鸟的分明就是一只用朱红丝线绣成的鸾凤,图案与明夷背后的那只极为相似。

  我小心翼翼地换上这件巫袍,走了两步,发现除了袖口稍稍大了点之外,竟似为我量身而做。

  “她穿可比你穿还好看啊!”黑子对明夷嚷了一声,转头端着下巴冲我笑道,“你要是个男子恐怕兑卦的女乐们都要喜疯了。”

  明夷盯着我看了半响,紧抿的双唇,迷离的神色让我觉得他此刻正透过我怀念着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见明夷久久不言,我便上前屈膝跪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金色虎魄(1),双手奉上:“前日小女鲁莽,无意中冒犯巫士,恳请巫士恕罪。”

  明夷垂眸看了一眼我手中的虎魄,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虎魄乃千年山川精气所化,金色透明灿若宝石,偶有珍稀者,含花草虫蚁之魄便会成为巫士们不可多得的灵器,而我在采药之时偶得的这块虎魄却是此中绝上之品,抚之圆润如脂,闻之松香萦鼻,最珍奇处是其间含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世间万物皆有弱处,山有之,水有之,国有之,人亦有之。冷情如明夷却独喜虎魄,听黑子说,他床头的奁盒中已经藏了不少珍品,但蝶魄却是久寻不得。

  明夷不动声色地取了虎魄,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而后沉声道:“起来吧!我这儿有各色药水,涂之可暂盖你的肤色。你如果不愿让相识之人认出你,最好先试一试。”

  这绝对是明夷第一次对我说那么长的一句话,我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心想这礼总算是送到了他心坎上,我这张皮总算是保住了。

  香烟袅袅,和风徐徐,我立在窗前任黑子在我脸上乱涂乱画。他画些什么,我此刻全然没有在意,因为我满腔思绪都还绕在身上的这件靛蓝绣鸾凤巫袍上。

  这衣服用料、用工皆属上乘,再加上明夷对它的重视程度,让我不禁怀疑,这是哪家贵女为明夷亲手所制。但是,像他这样的男子,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我这头正胡思乱想,编排着明夷的故事,黑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道:“画好了,明夷你来看看,还能瞧出她原来的样子吗?”

  明夷走到近前看了我一眼,突然轻笑出声,而站在我对面的黑子早已经忍到内伤,笑到眼角都挤出了泪花:“哈哈哈,这回,你……你亲娘都认不出你来了!”

  见他笑成这样,我连忙跑到铜镜前探头一看,天啊,这是什么啊!

  额头上被黑子画了无数青色的怪字,眼下被涂得黄黄紫紫,最可怕的是嘴角两道朱砂红一直延伸到了耳际,整一张食人的血盆大口。

  “黑子——”我大叫一声,气得牙痒痒。

  明夷起初只是微微笑着,后来竟也不顾仪态跟着黑子捧腹大笑起来,见他们两个笑得开心,我愣了愣也嗤嗤地傻笑起来。

  这一日之后,我又在离卦的院子里住了三日,跟随明夷学习祝歌和婚礼祭祀上的祝词。

  三日后,由明夷带领的队伍从天枢出发,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秦国的道路。近乡情怯的我坐在马车里没有丝毫的喜悦,萦绕在心头的是最现实也最让人痛苦的问题,到了雍城如果见了伍封,我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死亡”,公子利若知道我还活着,是否会原谅我的“逃婚”,如果伍封执意再将我送给公子为妾,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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