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五章 图谋大事
我在迷谷的水潭边呆坐了一天,直待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
折腾了一天的四儿已经在无邪的背上睡着了,盗跖扛着剑提着灯送我们出谷。
“我很快就要去齐地了,早上带过来的那坛酒便是余下的解药。”我走盗跖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山路两边的荆棘。
“你要去齐地做什么?”盗跖问。
“告诉你?难免你又要留个心眼。”我想起那个被盗跖设计偷了钥匙的公输班(1)忍不住打趣。
“女人的心思就是多!”盗跖一耸肩继续往前走。
“你有很多女人?”我追了两步跟在他身后。
“怎么?小丫头对我有情?”盗跖突然停下脚步挡在我身前。
“你可别误会,我只想问问你认不认识郑女兰姬?”
盗跖似是一愣,转而笑道:“那个女人厉害着呢,碰过她的男人总是忘不掉的。”
“这么说你认识她?她怎么个厉害法?”我拨开草丛走到盗跖身边,二人并肩走在山路上。
“怎么个厉害法?你是问床上还是床下?”盗跖戏谑道。
“你是她的入幕之宾?”我脸一热低声问道。
“那是自然!”盗跖下巴一仰,得意道,“你知道这天下诸国有多少男人想爬上她的床?她床上的男人公卿贵族比着谁更有权势。匪盗嘛,只有我这一个。”
“当日在酒馆里和你说智氏藏着美人美酒的也是她?”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么点破事?”
“是她让你把人送回去的?”我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我生平最讨厌那些吃肉的贵族,他们那些人家里的女儿我睡完了总是要送回去的。”
“你将来要办的那件大事,不会也跟兰姬有关吧?”
“你急什么?时候到了,你这个算卦的巫士自然就知道了。”盗跖把手里的油灯递给了我,“快走吧,前面的路你应该认得了。还有,别在齐地把小命丢了,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算卦呢!”
“知道了。”我朝盗跖行了一礼。他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扛着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密林。
“无邪,盗跖准备做什么大事?”我走在无邪身边替他照亮夜路。
“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叔在新绛城偷了很多好东西,但前些日子都让人拿走了。”
“拿走了?谁拿走的?”
“我不认识,大叔只说他要做的事情费钱得很。”
“很费钱的大事……”我看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道路,不由陷入了沉思。
回到住处已是子夜,四儿依旧沉沉地睡着,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披了衣服坐在台阶上琢磨盗跖今天说过的话。
“十日……费钱的大事……兰姬……”
“怀孕的女人……孩子……活药罐……”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然让我想起了当日在晋阳城遇见长眉的那个晚上。智瑶已经盯上了我,如果他府里的药人出了什么事,那下一个被关进密室里的人就是我!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激灵。智瑶那间诡异的“光室”,他贪婪的眼睛,猩红的嘴巴,胡姬碧色的眼眸,死灰一样的脸不停地在我眼前交替摇晃,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叫了一声。
黑暗中,那一声惊恐的叫声带着回响一圈圈地荡开。
我捂着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着大气。不一会儿额头已满是冷汗,风一吹,冻得牙齿咯咯直响。
“阿拾,你怎么了?”无邪披散着一头卷发,揉搓着眼睛坐在了我身边。
“无邪……”我一头扎进了无邪的怀里,企图用他的温暖驱散我此刻满腔的恐惧。
“你怎么了?你冷了?”无邪紧紧地圈住我发抖的身子,“我热,你贴着我就暖和了。”
“无邪,我害怕,我想逃,我不想被关起来,我不想被人喝血……”
“谁要喝你的血!”无邪蓦地提高了声音,他握着我的手臂把我从他怀里拽了出来,“谁要是敢喝你的血,我就拆了他的骨头当柴烧!”
我看着无邪野性毕露的脸立马摇了摇头:“没人要喝我的血,我只是做了个恶梦……”
“你梦见有人要吃你?”
“嗯,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
“死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总要我死了你才可以死。我在那头接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无邪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生与死的诺言他说的这般轻巧,这般深重。
我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夜晚总会让人的心变得脆弱。怯懦和恐惧像两只猛兽潜伏在黑暗之中,它们总是在寻找一切机会,吞噬人们脆弱不堪的心。唯一能赶走它们的便只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爱……
这一夜,我靠着无邪的肩膀沉沉地睡去,梦中没有鲜血,没有药人,没有纠缠不清的权力的厮杀,那里只有会唱歌的山林,和林子里像风一样奔跑的男孩。
第二日,无邪带着四儿去迷谷找盗跖练剑。我吃过早食后就骑马去了赵府,打算找明夷好好打听一下于安的行踪。
赵府的家宰听说我要找巫士明夷便让婢子引我到府中园囿,说是这会儿伯鲁和明夷正在园中赏春。
此时已近仲春,园囿之中绿树繁花,姹紫嫣红,一路行来,虫鸣鸟叫,风软花香,只觉得心儿眼儿都要醉于这满目春光。我踏着足下青草,拨开头顶花枝,心下惬意便哼起了旧时采蓝所唱的秦地小调。
之后又走了约莫一刻钟,二人行到一处溪水旁,身旁的小婢子忽然垂首停了下来:“巫士,再往前就是内园了,奴是不能进了。”
“可你若不引路,偌大的园囿我怎么找得到世子他们?”
“世子一早带了皮鼓入园,巫士只需寻着鼓声定能见到我家世子。”小婢子说完躬身一礼,碎步退了下去。
鼓声?我此刻耳中除了流水的声音,便只有鸟叫声了,哪里来的鼓声?
我将信将疑地沿着溪水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发觉迎面而来的和风中确是夹了一两点轻不可闻的鼓声。再往前走,鼓声渐明。
这两人真真好兴致,击鼓赏春,看来美酒佳肴也是少不了了。我正想着要问明夷讨一杯水酒解解馋,落雨般的鼓声却又戛然而止。
懊丧之际,我环顾四周,见溪水长桥之上立着两名华衣女子,一蓝一粉似是府中女眷,于是我赶忙小跑了几步,提裳走上了木桥。
“请问二位姑娘,可知世子所在?”我行了一礼轻声问道。
两名女子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心下纳闷便轻咳了几声,可她们依旧不理不睬。
我带着疑惑迈步走到她们身侧,歪着脑袋看了一眼。
这是两个十五六的姑娘,生得娇俏可人。她们用手捂着心口,两颊飞红,两对眼珠子痴痴地盯着不远处的一片轻纱,好似魂儿离了窍。
我好奇地走到她们另一侧,才发觉远处那片飞扬的轻纱竟是某人的一片衣角。
“咚——咚咚——”点点鼓声忽又响起,那片衣角的主人展袖回风,执翎踏步,青丝飞扬之中露出半边绝世容颜,可仅只这半边容颜就顿时羞煞了园中满目春光。
“啊……”站在我身旁的蓝衣女子胸口急伏,媚眼如丝,朱唇轻启竟吐出一串呻吟。
转头再看,绿荫繁花之中,明夷一袭红衣,赤足披发,踏鼓点舞云门,回腰抬袖,动静之间,已将满天光华都凝在他一人身上。在他身侧,白衣青冠的伯鲁坐在一面彩漆立鼓前面,饮歌击鼓。
我从没有见明夷跳得如此酣然,从没有见伯鲁笑得如此肆意。一曲《云门》(1)终了,明夷仰面躺倒在青草丛中,苍穹之下一袭红衣,如波荡开,美得炫目。伯鲁放下手中的鼓槌,步入繁花丛中,弯腰俯身寻了良久,终于寻得一支白兰轻轻地放在了明夷鼻尖。明夷螓首微抬似是一笑,一截白玉似的颈子带着令人迷醉的弧线从红衣中伸了出来。那艳丽的红衬着莹润的白,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宁做兰,勿做人……”身旁的蓝衣少女望着远处那抹嫣红幽幽一声长叹。
这时,远处的红衣男子轻抬广袖,檀口一张竟将那朵白兰含入了口中。
女子的脸霎时通红,她身子微颤着,那神情仿佛此刻已化身白兰,被那红衣男子一口含入了口中,吞进了肚里。
我离了长桥上怀春的少女,缓步朝谪仙似的两个男子走去。
“阿拾!”伯鲁先看见了我,他推了推地上的明夷笑道:“快起来,阿拾来了。”
“她来了便来了,与我何干。”明夷闭着眼睛在草地上翻了个身懒懒道,“她来了就让她给你跳吧,我可不跳了。”
“他看了你的舞,哪里还看得上我的。”我轻笑了一声在二人身旁坐下。
“你今天怎么来了?是来找红云儿的?”伯鲁笑问。
“我是来找明夷的,替四儿丫头问点事。”
“自己的事不着急,尽操心别人的了。”明夷伸手一拂,拨开了一只绕着他飞了许久的彩蝶,“你问的人前些日子去了齐国,你若想见着他,只管带着四丫头去临淄。”
“齐都临淄?我去了,又该上哪里找他?”
“他是何人,你们前脚踏入临淄城,他后脚便知道了。”明夷红袖一抬,遮住了晃眼的阳光,声音愈发慵懒。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伯鲁,轻声又道:“明夷,于安他还能从那地方退出来吗?他若娶了四儿,总要过安稳的日子才好。”
明夷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翻身坐了起来:“这事我说了不算,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地退出来才行。”
“你们不会拦人?那你把他寄在离卦的头发交给我吧!”我小心地试探着。
“头发?我可没留他的头发。”明夷抬眸看了一眼伯鲁,讪讪道:“好好的一日就叫这聒噪的丫头毁了,乏了,我们走吧!”他说完站起身来,拎起红袍的下摆,露出白玉似的一双美足,“我的鞋袜呢?”
“刚刚脱在溪边了,我替你去拿。”伯鲁含笑看了一眼明夷的赤足,转头离去。
“我和红云儿若都去了齐国,你就留下来照顾好他吧!”我看着伯鲁离去的身影对明夷轻言道。
“我此番便是为了他才来的,否则我便是死也不愿再踏进这府门半步。”明夷长眉一蹙,望着身前繁花却是一脸鄙夷之色。
“佼奴?是你吗?”一个暗哑的声音忽然从我们身后传来,明夷面色一僵,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似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明夷——”我痛呼了一声转头一看,心下大惊。
“是你!”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
“是你!”男人眸中精光乍泄,咧嘴狞笑道,“我看你今日往哪儿逃!”
眼前一身戎服的男子俨然就是当日在汾水边欺辱我的疯子,我挣开明夷的手,一把抽出了靴内的匕首:“那我便看你今日如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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