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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九章 尹铎归绛


  “可万一被卿相发现是你杀了赵孟礼,这如何是好?”我直起身子,突然发现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问题。

  “四哥想要世子的位置想疯了,他派了然女在我身边,派了两个武士跟着大哥去了平邑。六弟身边,卿父身边也都有他的人。他既然苦心安排了那么多,那这个罪就由他去顶吧!”

  “他安排了哪些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起赵季廷刚回新绛那会儿,又送芳荼又送良驹,绞尽了脑汁,使尽了手段想要爬到世子的位置上去。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的设计安排,最终却变成了套住他自己的绞索。

  “嗯,此后几日那些人一个个都会被逮出来。他安排在别处的人且不去说,四哥实不该在卿父身边安插眼线,那会要了他的命。”

  我看着无恤嘴角的一抹冷笑,心里一阵唏嘘。赵季廷以为赵无恤只是一只刚出蛋壳的小鸡,因晋阳城的事才得了赵鞅一点赏识。可他没料到的是,这个出生卑贱的庶子早已成了一只噬人血肉的猛虎,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破绽,就会被猛虎连血带骨地吞掉。

  “阿拾,我告诉你实话,却不想你怕了我。”无恤见我久久不语,手掌一抬便把我的脸捧了起来,“阿拾,我不想让你怕我,我不是个好人,却想在你心里做个好人。”

  在我心里做个好人?

  他杀了赵孟礼,嫁祸赵季廷,两个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于礼于法他都是个罪人。可即便知道了这些,在我心里,他还是那个懂我怜我的“张孟谈”,护我爱我的红云儿,难道这就是女人的私心?

  “阿拾……你为什么不说话?”无恤看着我,眉头越蹙越紧,在谈及那些腥风血雨的阴谋时他一脸淡然,可如今却满脸焦急。

  “红云儿,对不起,我想——我也许……”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轻轻地扶上他的胸膛,就在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时,我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赤裸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白绢,左肩离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块碗大的殷红血渍。我轻轻地抚上那鲜红的印记,指尖温热濡湿的触感让我的鼻头猛地一酸。“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到底有多少能忍吗?你告诉我你杀了兄弟,却不能告诉我你受了重伤吗?”

  “哎,女人……”无恤苦笑一声拉起了自己的衣服,“不想让你担心才不愿告诉你,伤口不深,血流得多了点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伤口不深?要我拆开来看吗?”

  “好好好,算我服了你。”无恤抓着我的手,无奈道,“伤口有点深,但是真的上过药,过两天就好。对了,你刚刚说给兄长送了药,他今日可好些?”

  “不太好。”我摇了摇头,“世子知道赵孟礼的死讯后晕过去了。”

  “那现在呢!可醒了?”无恤把衣襟胡乱理了理,猛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你别去!”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红云儿……别对他撒谎,也别让他知道是你杀了赵孟礼。”

  无恤听了我的话便愣住了。在赵孟礼的事情上,无论他说真话还是假话对伯鲁来说都是一次打击。

  “红云儿,自明夷走了之后世子的身体就没好过,如今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我怕他会一病不起。我想在这里多留半个月,晚些时候和你在临淄城见面可好?”

  “阿拾……这原是我的错责,如今却要你来替我赎罪。”无恤轻轻一拉把我搂进了怀里,“齐国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安心留下来照顾兄长吧!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若累了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半个月后我一定去临淄找你,你身上有伤就坐马车去吧,别骑马了。”

  “嗯。”

  “到了临淄让人传个信来。”

  “嗯。”

  “齐地多鱼鲜,但你身上有伤得忌口。”

  “嗯。”

  “还有,和陈氏的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右相阚止的事别牵扯太多。”

  “嗯。”无恤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我肩上,呢喃道,“阿拾,临淄城有天下最大的教坊,最美的舞伎,晋国的男人去齐国前,妻子总要叮嘱,莫要恋上教坊女,莫要醉酒雍门街。你嘱咐了这么多,怎么独独忘了这一条?”

  “到了临淄城先去趟教坊吧,那里来往的齐国权贵最多,消息最多。”

  “女人啊……”无恤长叹一声,双臂收得愈发紧了。

  第二日,无恤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我想无论再过多少年,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讨厌送别,讨厌看着离人越行越远的背影。

  伯鲁自那一日后一病不起,早先几日还清醒些,可往后醒着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少。到了第七日,几乎一天只有吃饭喝药的时候是醒着的,其余时间一直躺在塌上沉沉地睡着。

  这七天里,荀姬只来过两回,每回都只在伯鲁身边坐一会儿就走了。从伯鲁向赵鞅请辞世子之位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对伯鲁的执念,对府中侍妾的防范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这个夫君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个认知多少让我有些感叹夫妻情分的炎凉。

  另一头,然女忍不住酷刑供出了赵季廷谋刺赵无恤的计划,在赵孟礼的随行卫兵中也发现了一人曾受过赵季廷的重赏,最后连带着还挖出了赵季廷埋在赵鞅身边的眼线。

  事情正如无恤之前预料的那样,赵鞅对赵季廷在他身边安插眼线的事发了雷霆之怒。原本,赵季廷因谋刺罪已经被送往西面的一座小城监禁,后来赵鞅派人连夜送去了一把匕首。

  自作聪明的赵季廷还没走到那座要囚禁他一生的小城,就自裁在了路上。

  赵季廷死后,赵鞅便患上了风寒,史墨来府里做了一场巫祝,我也被招去煮了几副安神的药汤。

  赵鞅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对外,要调兵遣将准备和卫国的战争;对内,朝堂之上日日要与智瑶争斗,平衡各家关系。如今,家里连丧二子,再硬朗的身子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可就在几日之后,离新绛城不远的九原传来了灾情,说是今春刚刚抽条的秧苗一夜之间全死了。一时间,新绛城中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酒肆教坊,无论国民还是士族,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大家都认为这次灾祸是上天对国君和四卿治国不满的警示。

  晋公自年初就一直噩梦缠身,隔三岔五就要招史墨进宫除厄。这会儿出了九原的事后,就火急火燎地招了赵鞅、智瑶、史墨一群人进宫商讨对策。

  新绛城内从上到下一片混乱。

  这一日,我把伯鲁托付给了巫医桥,自己背了竹筥去城外采药,回来时在赵府门口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邮大夫,你怎么来了?晋阳城的沟渠挖好了?房子也盖好了?我的小白呢?”我堵着蓝衣玄冠的邮老头一通追问。

  “沟渠没挖好,房子也没盖好,你的小白现在已经在赵府的园囿里了。”邮老头说到小白时依旧酸味十足。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可是失职哦?”我咧嘴笑道。

  “失职的另有其人,你最好进言卿相,赶紧免了他的官职。”

  我正纳闷邮老头说的是谁,身后便传来了马车行进的声音。尹铎着白衣戴青巾,正驾着一辆黑漆马车朝我们驶来。

  “阿拾?”尹铎勒缰,吆喝了一声停下了马车。

  “你怎么也来了?晋阳出什么事了吗?”

  “晋阳没出什么事。”尹铎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久没见,你过得好吗?”

  “嗯,我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来新绛的?来做什么?”

  “昨日到的,想来问卿相要些人。邮老头怕卿相一怒之下杀了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可惜啊,卿相今日不在。”

  许久不见,尹铎孩子气的脸庞晒黑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你要问卿相要什么人?怎么动不动就说会丢性命?”

  “这个说来话长啊……”尹铎说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看样子似是有什么难处。

  “话长就别站在大门口说了。你们进府去说,马车就留给老夫吧!”邮大夫从尹铎手里夺了马鞭,冲我微微一颔首就跳上了车。

  “邮大夫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我问尹铎。

  “邮老头的孙女怀孕了,老头急着要去看看呢!”尹铎看了一眼车上的邮良徐徐道。

  “是嫁给烛大夫嫡孙的那位女公子?”

  “嗯,那位女公子可是邮老头心尖上的宝贝。哼,说是不想看我送死才陪着来,我看啊老头就是知道孙女怀孕了,才找借口回来探视的。”

  宓曹怀孕了,邮家女儿也怀孕了,没想到烛椟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

  我心中正感叹,邮良已经驾着立乘马车在府门口调了一个头:“巫士,帮我劝劝这小子。当年赵氏讨伐中山国的时候,老夫是卿相的御手,那些个奴隶在战场上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鬼,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们带进晋阳城!”

  “邮老头!你……我这都还没说呢……哎,你还是赶紧走吧!”尹铎一急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等老夫从烛府回来,再好好敲敲你这木脑袋!”邮良说完驾着车飞驰而去。

  “中山国的奴隶?你到底想问卿相要什么人?”

  “咱进府里好好说。”尹铎讨好地扯着我的袖子往赵府里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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