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将计就计

　　平心而论，白飞城是个很好的主子。这也是婉生这大半年能在将军府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因为新安是军城，平时要操演还要备战，白飞城又是男子，因此内院的事，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倒是可以做一半的主。

　　也许就是因为能够管家的人比较欠缺，她才会提升得这么快，大半年里从针线房里的女工一路升到白飞城身边的二等丫鬟。所以婉生对白飞城观感不坏，也不希望他这个大越的国之栋梁出事。

　　婉生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够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因此便又问道，“敢问先生，将军中的是什么毒？如今毒可解了？大夫可说什么了？”

　　庄先生方才已经把众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了。婉生先是皱眉，继而便是思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想来这事不会是她做的。因此听到婉生问话，想了想，便道，“也好，你可以进来看看。”

　　婉生跟在庄周哲后面，心里有些忐忑。书房连着一个小隔间，里面一应的家居物品都是齐整的。有时白飞城处理公务太晚，就歇在这里。婉生也颇熟悉。看到白飞城躺在床榻上，她便伸手去诊脉。半晌之后，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这毒能解，不是刁钻的毒药。即便解不开，也不过是昏睡几天。”

　　回过头来，便见众人都惊讶的看着她。婉生这才发现自己造次了，房里还有好几个人，都是白飞城的副将。

　　“婉生姑娘懂得医术？”庄先生倒是对她十分感兴趣，一直盯着她看。

　　婉生微微点了点头，“奴婢曾经学过皮毛。知道一点点医理。”

　　“哎呀，先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这里的大夫都说这毒没法子解开，只能睡上几天。婉生姑娘你既然有办法，就快给将军解了毒吧。咱们几十万的大军，可都指着他一个人呢！再说他这个样子要死不活的躺着，我看着可不顺眼得很。”说话的是白飞城最亲近的副将，青麒麟费青宁。

　　婉生看了他一眼，他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的，比其他人都更加关心白飞城的安危，便对他笑了笑，“这毒不难解，只是其中一味药难寻。这种药生在草原上，和杂草长在一起，根本不能分辨。要到夏天开花的时候，趴在草地上细细的寻找，才能找到。”

　　费青宁挠了挠头，“这什么草药啊这么娘，跟绣花儿似的！”

　　婉生微微一笑，“可不就是，所以这种草药就叫娘娘草。”说着从自己随身的香囊里拿出了一粒红色的药丸，“还好奴婢早有准备，不然这几日可不是娘娘草的花期。”

　　婉生左右看了看，拿了一个杯子，盛了水，将药丸放进水里，用勺子化开，打算给白飞城喝。他现在毕竟是昏睡着，服丸药可能会卡在嗓子里。

　　庄周哲站在一边，发现婉生自从说道药开始，身上便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芒。和她平日里和光同尘的柔和不同，这种光芒带着一点点尖锐，让她成为在场那么多人的中心，大家的注意力都不自觉的放在了她的身上。他暗自点头，这个女人的确不容小觑。

　　就在庄周哲胡思乱想之时，便听见婉生惊呼了一声。她正在用勺子化开药，众人的目光也都放在了她的手上。她这么一声惊呼，倒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费青宁忙问道，“怎么了，可是药又有什么问题？”

　　婉生却是盯着庄先生问，“那药真的是放在鱼羹里的吗？”

　　庄周哲回头去看旁边刚才做检查的大夫，那大夫便捋着胡须道，“说来奇怪，这碗中所剩的残羹，一部分是有毒了，一部分却无毒，着实奇怪。”

　　众人都觉得奇怪，婉生听了这话，却笑得更加自信，“我知道那人是怎么下毒的了！”

　　“哦？”庄周哲本就在观察婉生，这时候立刻问道，“是怎么下的毒？”

　　婉生用勺子轻扣着杯沿，神秘一笑，“先生可曾听过生熟蛋，咸淡汤的故事？”

　　众人面面相觑，庄周哲笑道，“婉生姑娘就不要考我们了。不如直接说吧。”

　　“生熟蛋且不去说它，咸淡汤的原理，就是在煮汤之时，不要放盐，而是将盐擦在勺子之上。这样喝汤的时候，有的人喝到的是咸汤，有的人喝到的是淡汤。”婉生说完，朝庄周哲看了一眼。

　　庄周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凶手也是将毒药擦在勺子之上。因为将军并未曾搅拌过鱼羹，因此鱼羹一部分有毒，一部分没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屋里的众人也都恍然大悟。费青宁拍着婉生的肩道，“婉生姑娘真是个聪明人。你这样的人才在将军身边，才是我大越的福气啊。姑娘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喝酒！”

　　他那一掌着实用力，婉生吸了一大口气，才忍住了没有踉跄一步。见杯中的药丸化得差不多了，便走过去将白飞城扶起来，小心的将杯中的药喂给他。好在白飞城只是昏睡，还知道咽东西，大半都喝进去了。

　　一百来斤的大男人，搬来搬去，婉生也累得够呛。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焦急等待的众人道，“各位不用着急，已经无事了，过一会儿将军就能醒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白飞城就睁开了眼睛。婉生又说他伤了元气，要在床上躺上一天，多吃补药，慢慢的将养。

　　见白飞城醒来了，众人都十分欢喜。打发了大夫和多余的人，庄周哲便道，“我再出去问问，看到底是谁，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婉生伸手拦了一下，“先生何必动怒。将军既然已经无事了，奴婢以为如今最要紧的，不是下毒之人是谁，而是下毒的目的。毕竟不是狠毒的东西，而是想让将军昏睡几日。个中曲折，值得考虑啊。”

　　白飞城的嗓子还有些微哑，“正是，看这种手法，似乎也不敢就让我死了，打的是拖住我的目的呢。想必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吧。”

　　“那如今该怎么办？”费青宁问道。日常琐事大多是由他来主持的，因此要问清楚。

　　庄周哲和白飞城对视了一眼，突然问道，“婉生姑娘以为，应当如何？”

　　婉生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白飞城，见他似乎也鼓励自己说出来，便道，“将计就计，暗中排查！”

　　此言一出，庄周哲和白飞城皆面露笑意。庄周哲道，“婉生姑娘可要知道，如今咱们找不到那下毒之人，若是要将计就计，只怕要委屈姑娘了。”

　　这是一种试探，婉生立刻道，“奴婢心里知道是用计，哪里就委屈了？能够帮上忙，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飞城听了这话，便笑道，“既如此，先生和诸位就下去安排吧。让那些人把尾巴露出来，要抓住就容易了。婉生留下，我还有话问你。”

　　等众人都下去了，白飞城靠在床榻上，一手按照一种规律在被面上轻轻地扣着，像是在想心事。婉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还很苍白，但气色还不错，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立刻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着，心里猜测，大概是白飞城对自己的身份起疑了。说起来，她是去年冬天进府的，这才大半年的时间，便从下面的小丫鬟提到了二等丫鬟。要知道将军府里可只有白飞城一个主子，二等丫鬟也不过她和忍冬两个。

　　平日里或许还能混过去，但如今出了事，而且还是和她有关系的，自然会让人起疑。

　　果然等了一会儿，他便问道，“婉生，你进府也有大半年了吧？我不曾问过，你家里还有何人，是否想家了？”

　　婉生瞪大了眼睛，几秒之后便红了眼眶，双目含泪，抬起头来对白飞城道，“多谢将军体谅。不过奴婢家里，已经没人了。奴婢的爹是个大夫，家境也算殷实。可是谁能料到飞来横祸，就因爹爹没有治好一位贵人，便被杀了头。后来……后来奴婢的娘自尽了，奴婢一个人，只能卖身进府。”

　　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声音有些颤，但又不至于哭出来。但是说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婉生从前总以为这些事情与自己不相干，但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因为这些回忆就哭了出来。忙伸手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道，“将军恕罪！”

　　但这个样子，反而更加增加了她的话语中的可信度。白飞城从前只知道她生得秀气，做得一手好女红。但今日才知她原来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如今却来做这等伺候人的差事。

　　“你何罪之有？反倒是我疏忽了，竟然从未想过问你从前的事情。是我的不是。”他伸手去扶她，轻笑着道。

　　婉生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低头道，“将军自然无需为这些小事挂心的。奴婢进府的时候，这些事情，大管家也是知道的。”

　　白飞城点点头，他并非不信任她。相反，她给他的感觉，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见她如此示弱，心中不忍，便道，“你既然出身好，想来是识字的了，又这般聪明机警，过几日，便到书房来伺候着吧。”

　　婉生知道这便是洗去嫌疑了，便给白飞城行了个礼，往门外走去。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道，“将军，还有一种可能。那人是为了诬陷婉生。”

　　白飞城一愣，婉生却已经快步走出去了。

　　白飞城透过打开的花窗，正好看到院子里的蔷薇花架。时有清风拂过，吹起的花瓣旋转飘落，娟静美好。便微笑道，“你将这将军府看得太简单了。这种事都做了，怎么可能单是为了诬陷于你？要知道这世上恨不得我去死的人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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