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古城晚秋 > 第四十六章 魂梦任悠扬,空来相负泪几行 1

第四十六章 魂梦任悠扬,空来相负泪几行 1


  她怔忡盯着那件小红褂子,慢慢地走近了去,手指摩挲在那朵小布花的花瓣上,眼前突然就浮现出玉蔻无路可退,惊慌失措的面孔,登时便扶着前额虚晃了一下,小莼的婶娘觉得奇怪,便道:“这是小莼的衣服,她可喜欢穿大红色了呢。”

  素弦勉强定了定心神,说:“大姐的手工真巧。”

  婶娘只“哦”了一声,没再多言,素弦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道小莼的亲生母亲可还在世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唉,早就死了。”面上凝重了起来,似乎不愿再提。

  素弦心里结了个疙瘩,望着炕上安详而眠的两个孩子,说:“小莼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虽说命苦了些,还好有大姐悉心抚养。从今往后,大姐若是有什么困难,便尽管来霍家找我吧。”

  她说完这句外面便传来了木板门的声响,掀帘进来的人却是一身警服的裔风,青苹见她茫然,忙解释道:“我正巧碰见霍总长带了人挨着胡同搜寻,便赶忙告诉他。”

  裔风把家庸轻轻抱了起来,素弦拿了外套盖在孩子身上,跟小莼的婶娘道了别,便离开了这里,汽车便在巷口等着。

  家庸仍是未醒,卧在二叔怀里安稳,裔风看着素弦迷茫地望向窗外,似是心不在焉,便问道:“这次又折腾了大半夜,你身子可还受得住么?”

  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想起他方才的问话,笑着瞅向家庸,说:“只要这个小鬼头安然无恙,便都好啦。”顿了一下,说:“裔凡怕是还领着人四处寻找。”

  他说:“已经派人通知大哥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回去了。”

  她忽然感到腹部有些痛感,眉尖不自然地蹙了一下,他登时便察觉到了,忙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她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漠然,淡淡地道:“我没事。”

  汽车停在霍家门口,裔风抱了家庸下来,裔凡已在门廊的台阶处等了好久,便接过孩子,裔风说了声:“放心吧,他没事。”

  裔凡的表情一直非常严肃,看着素弦从车里下来,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正好这里有车。”

  她紧绷了一下身体,硬是支撑着,说:“这么晚了,还是回屋去吧。”

  她坚持着走回卧房去,裔凡抱着家庸上了二楼,她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一松,手包掉在地上,整个大屋只有她一个人,索性便慢慢地跪倒在地上,用力地向腹部按去,想要止疼却只是徒劳。

  她一张脸扭曲着,心里憋着一股气,偏要跟自己的身体较劲,就跪在那里咬紧牙关忍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方才觉得不那么疼了,一只手臂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柜角慢慢站起。

  她缓了几口气,转过身去,这才发觉他一直站在门口,冷峻的目光垂坠着盯向自己,她不知道他一言不发在自己身后望了多久,觉得小腿发软,转念却一想,对于这个她恨到骨子里的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便侧过身去,将发髻的银扣针取下来放回首饰盒里,他似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攥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瞥了他一眼,问:“去哪儿?”

  “去医院,现在就去!”他不容她犹豫,便强拉了她往门外走,忽而才发觉不妥,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急冲冲地往院外去,香萼见了忙追过去问:“大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厉声道:“叫霍方去开车!快去!”

  她仰头看着他急得火烧眉毛的样子,突然觉得可笑,他这般计较,为的又是什么?哪怕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不是张晋元那个畜生的,哪怕自己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她一样如此,一样的毫不在意!她突然觉得先前所有的痛感都消失了,这就是复仇的快感么,让仇人痛苦,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她想到这里,嘴角便泛起一丝浅淡的微笑,然后,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手臂慢慢地垂落下去。

  她这一次又在医院躺了三天,那条小生命终究还是保住了,他的胸口还留有她匕首捅过的旧伤,可是他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只是一刻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悉心照顾。

  她还能说什么?他守着自己的时候,她不想看他一眼,甚至连他的眼神都不想接触,索性便昏昏沉沉地睡着。

  医生告诉她可以回家静养了,又说了好长一串繁琐的禁忌,他在一旁都细心地记下了。她觉得很不耐烦,便踱步到窗边去,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让人很容易慵懒过去。

  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他站在那里笑望着她。她觉得脸颊似是烧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我要坐车子回去。”

  他笑着说:“汽车就在院外等着,我们马上就回去。”

  她白了他一眼,说:“我要坐自行车回去,”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深邃的眸子,似是故意要跟他较劲,“你答应是不答应?”

  他无奈地摇一摇头,说:“现在你最大,我听你的还不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回去骑车过来。”

  她偏不听他的,撵到他身前去,说:“我和你一块儿,下楼去等。”

  他只得由着她任性,下楼梯的时候怕她走不稳,便放缓了步子,一直紧张地盯着。她倒觉得他太过小题大做,于是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你看你,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絮絮叨叨的样子。”

  她脸上再不见了往日的阴郁,那笑靥便如是春光里明艳的花儿,他心里不知不觉便充满了愉悦。

  他把她领到医院花园中央的亭子,关照道:“青苹收拾完被卧就下来,你就在这里赏花,哪也不许去,我马上就回来,听到了么?”

  她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道:“这里又不是笼子,凭你几句话就能关得住我么?”

  他自然拿她没办法,眸光凝在她的脸上,说:“我倒还真想造个笼子出来,把你锁在里面,你才安生得了。”

  他坐了汽车回去,火急火燎地便骑车赶来,遥遥望见她纤弱的背影伏在栏上,呆呆望着园里的花儿,一颗悬着的心方才安放下来。

  她坐在他车子的横梁上,他骑着车,两只手臂如是揽着她似的,突然觉得十分安心。可她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渐渐放大了胆子,伸直了两只胳膊,任由和风软软地拂过面颊,他很是紧张,说:“素弦,还是扶好车把。”

  她似是没有听到,半仰着头把双目轻闭,觉得眼前罩着红彤彤的温暖,自是惬意非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臂,眼睛仍是闭着,幽幽地道:“带我去她的墓吧。”

  他微微一怔,才问:“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了?”

  她直直地望着前方,说:“带我去吧,趁现在还有时间。”他轻松的心情顷刻肃重起来,微微吸了口气,“那好吧。”

  他带她来到郊外的后山上,半山腰上新修了一块体面的坟,玉蔻和她弟弟便葬在那里,碑前摆着贡品鲜花,应是有人时常祭拜。她怔忪着走上前去,突然便跪在地上,他赶忙扶住她:“小心一点,别太激动。”

  那碑上镌刻着玉蔻的名字,她怔怔地盯着,说:“让我跪一会儿吧,我想和她说几句心里话。”

  他看着她异常凝重的神色,虽然担心不已,但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便起身退到后面去。

  她一动未动,在玉蔻的坟前跪了好久,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静默等着。

  后来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轻声地道:“玉蔻是个好姑娘,她定然不会怪你,她会祝福我们的。”

  她摇着头,如是梦呓般的,道:“她不会的,她不会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揽住了她。

  走下山道的时候他推着车子,她低着头走在他的身侧,他想起了什么,试探般的问道:“这里离枫港近,我带你去别墅住一段时间好不好?”顿了一顿,说,“凤盏是个直性子,我知道你们相处不好,我们家规矩又繁琐,你可以去那里清静一阵,其余的我去跟爹娘解释。”

  她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去那里。”

  他知道她想起了裔风,想起了他们过去,心绪突然别样复杂。

  他们走到山脚下,她没有坐上车子的意思,说:“你骑了那样久,定然累了,我们走一段吧。”

  他望了望远山相接处渐重的天色,却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微一点头:“好,我们走一阵。”

  他和她一直走着,直到遥遥可以望见通往城门的大路,他对她道:“素弦,再骑一段便可以马上到家了。”

  她微笑了一下,说道:“再走一阵吧。”便径直朝前走去,他放下车子追了过去,严肃道:“素弦,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她笑着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说罢便要往前走,手腕却被他牢牢攥住,他肃着面孔,道:“不要再胡闹了,素弦。”

  她面上陡然就失了表情,温吞吞地说:“走走路也算是胡闹么?我想去波月庵里看桃花,你带不带我去?”

  他只得哄着她道:“只要你身体无恙,我都带你去。只是现在应该回去了,大夫说你要静养。”

  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他道:“你这样紧张我,我只能领情了。只是,你不要把我看做生育工具才好。”

  这一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他们面前,霍方匆匆从车上下来,躬了身道:“大少爷、二姨娘,老爷太太要我速速找你们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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