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祭祀·上（修）
弄醒柳宽，就不必那么温柔。
明子斋眼神示意明昭回避，她摇了摇头，拒绝他的好意。
小厮得了指示，先将一小块参放入柳宽口中，接着举起一大盆雪水就往柳宽头上倒。
柳宽霎时惊醒，眼神一触及明子斋，又猛地晕了过去。
明子斋缓缓笑道：“你若再装，可就不是一盆水了。”
郎中虽未至，但府中家丁们早查验了一番，柳宽身上只有几道很浅的伤口，如此大量的血迹并非是他本人的。
先前他倒是真晕，眼下却是在装了。
明子斋随手拿起一旁的物件，劈头盖脸砸了下去，语气冰冷至极。
“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要么我就在李家人来之前，先弄死你。”
柳宽立刻睁眼惊叫道：“你们要把我交给李家？！”
明子斋勾了勾唇，脸上又是那副淡然模样。
“你以为？”
“你，你明知他们会杀了我，你还要把我送回去？好歹毒的心肠！不愧是你那黑心爹的种！”柳宽惨笑三声，眼神怨毒地扫向明家兄妹。
明子斋漫不经心道：“你若有遗言，不如现在说了，或许我听完心情不错，会留你一命也未可知。”
柳宽狠狠啐了一口，那参却含得紧紧的，生怕掉了出去。
明昭皱眉，正欲开口，却见明子斋负在身后的手，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冲她挥了一挥。
接着便听明子斋说道：“你这般模样，想来也不会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正好我这人对别人诋毁我家人的话，向来不爱听，也免你说些废话了。来人，将他倒着吊起来，身上插几把刀子，叫他慢慢流血而死。”
“你敢！！你这是滥用私刑，你就不怕官衙查你！”
柳宽瞠目怒视明子斋，后槽牙狠狠磨了又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明子斋轻笑一声，半垂眸看向柳宽，眼底一片寒意。
“柳宽，你将我妹妹推入池中，眼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失去意识，那时候的你就没想过会有今日么？”
“她不是好好活着吗啊？！她到底，到底是没有死啊！”
“是么，”明子斋的手竟不可控地微微颤抖了一瞬，“你的意思，若是她死了，便可以对你用刑了？”
柳宽微愣，没等他反应过来，明子斋又道：“可惜，世间事么，总是不能如你愿。你瞧，我妹妹现下好好活着，而你，却要被我杀了。你现在落在我手上，想要我救你，却还想讨价还价，柳宽，是谁教你这么天真的？”
一旁明昭心情复杂。
她没有错过明子斋手腕的轻颤，此人在极度悲愤的情况下，还能这样有条不紊地恐吓和诱导柳宽，实在是。
不知道该称赞他的心志，还是叹息他的成熟。
其实明子斋，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
柳宽终是没有撑住，他双手双脚都被人摁住，即便想对明子斋做什么，也无法动弹。
他瞪大眼挣扎几下，恨恨道：“你要问什么？”
“先说你为何要害她。”
柳宽的视线从明子斋挪向明昭，眼里毫无愧疚，甚至带着一丝没有彻底除去她的悔恨。
明子斋往右边踱了一小步，将柳宽的视线隔开。
“要怪，就怪你父亲残忍！”柳宽回忆起什么，通红的眼里流下一颗泪，“那年冬日，比今年冷多了，闻达还那么小，我抱着他，求你父亲救救我儿，可他呢？他自称善人，却对我视而不见……活该你母亲难产而死！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明子斋负在身后的手几乎将指尖嵌进掌心，手臂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柳宽说起明府陈年旧事，明昭不方便听下去，悄悄退出房间。
临近早春，天空仍然黑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再出来时，已是夜幕沉沉。
长廊点起灯盏，明昭回身而望，从前让她感到温馨的景物，今日却有些闷，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李家人还没来，也不知李九如何了。
她从来了这里之后，就像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背后推动她，一直推着她往前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她。
明昭坐在回廊一侧，抬头看天，零零散散几点星光闪烁，檐下灯火明亮又温暖，春日就快来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
明子斋大约过了一刻钟才出来，出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看见明昭坐在外头等他，先是一怔，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明昭坦然道：“毕竟是你家的私事。”
“也没什么，”明子斋扯了扯唇角，“他儿子发了几日烧，他没在意，等快不行了才跑来求明家。”
他几次试图挂上平日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最终还是放弃了，半靠在另一侧的柱子上，别过脸。
“那年母亲生明晗难产，父亲一直在产房外等母亲，底下人约莫没将他的事告知父亲，等明晗出生，柳闻达已经没了。”
明昭忍不住道：“这不是明家的错。”
悲剧令人叹惋，她同情柳宽遭遇，可这和柳宽下手杀害原身是两码事。
更何况明家曾有助于柳宽一家，恩将仇报更是可恨。
“自然。”明子斋回过头，眼神恢复平静，“不过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我暂且不能将柳宽还给李家。”
明昭不解。
明子斋道：“单凭柳宽推阿昭入水一事，李家何必下此狠手。柳宽不肯再多说的，才是关键。家父一向身体健朗，我离乡半年，他便突发急病，你不觉得蹊跷么。”
明昭道：“你的意思是……”
明子斋闭上眼，眉心蹙起松开又团起，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一道声音打断二人谈话，明子斋唇边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少爷，李家五少爷来了。”
明府前院，李九像是被人扔在地上一般，脸朝下，倒在融化的雪水中。
天色太黑，看不清他身体状况，单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模样，也知他情况很不好。
上回郭文栋把他打成那样，他还能走，现在却是昏厥在地。
一个与明子斋差不多年纪的锦衣少年一脚踩在李九背上，身后跟着三五家丁，气焰嚣张。
明子斋慢悠悠打了个招呼，瞥了一眼李九，又看向李修淮：“你扔一个死人来我家，是不是有些不知礼数啊？”
李修淮张嘴就是句脏话：“别和小爷废话，柳宽人呢？”
“什么柳宽？”明子斋讶然。
李修淮不耐烦极了。
他打小那会儿就认识明子斋，此人心眼多黑，他比谁都清楚。
李修淮根据这十几年的经验得出一个结论：能别惹明子斋就别惹。
惹了准没好事。
再说李家和明家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管不来这些生意，明子斋没事点他名字来干什么。
“明子斋，我还不知道你？有屁你快放，小爷懒得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没事干的纨绔，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把我拉进来干什么？”
明昭看了一眼李修淮，这人倒是心直口快，可听他说的话，显然也是知道李家做了什么，不过是个沉默的帮凶罢了。
再看明子斋眼底一抹疲倦，接连的事实打击，他一时还难以消化。
明昭向前几步，脚尖微微踢了一下李九的小腿。
“李公子将一个死人丢给我们，明家却要放弃到手的货物，这买卖傻子才做。”明昭冲他一笑。
李修淮一呆，嘶，以前没觉得这傻丫头，长还挺好看啊。
明昭丢个眼神给明府小厮，让人把李九抬下去，接着说道：“这人我先收下，可我总得验一验能不能救活吧，要真收了个死的，我可就赔本了不是？”
“至于柳宽嘛，待确认李九死活，咱们再谈也不迟。”
“慢着！”李修淮被身后家丁一身重咳吓一激灵，而后反应过来，这兄妹俩还挺像，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了不止一百套。
“今夜无论如何，柳宽我得带走，别的你们都甭跟我提！”
明昭伸手：“李九身契呢？”
“什么身契？”
明昭笑道：“李公子说笑了，你只把人给我，身契却不留下，哪怕我真救活此人，他不还是李家的吗？”
李修淮回头问：“他身契呢，带没啊？”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无辜。
“没带，你就说怎么办吧！”李修淮头一扭，叫嚣道。
明子斋或许是累了，不欲再纠缠：“明天一手交身契，一手交人，我言出必行，你知道的。”
李修淮想了想，反正柳宽都在明府待半个多时辰了，以明子斋的道行，想骗点什么骗不出来，也不差这一夜了。
再说，明子斋不睡觉么？总不会连夜审人吧？
要是柳宽真死在明府，岂不是更好，省得李家自己背命案，回头还得再打点那些吃不饱的。
得，就这么办。
李五少爷双手一拍，定下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试图劝阻，李修淮烦得要命，懒得听。
反正天塌下来，少爷——少爷才不顶。
等人走了，明昭问明子斋：“真要把柳宽送回去？”
明子斋摇头：“且看今晚结果吧。”
未等她开口，明子斋又道：“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
“我想替家父和……小妹，办祭祀。也不必兴师动众，你手艺好，替我做一桌他们爱吃的菜便可。”
“家父牙不好，爱吃软绵的；阿昭爱吃甜，明晗喜欢的她都喜欢。”
明昭默默记下，而后问道：“一夜时间，你想做什么？”
明子斋闭上眼，轻叹一声。
“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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