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梅影依然低着头，此时她心里已然澎湃汹涌，她急需好好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和身体里因了他迷人的嗓音再一次游走的激荡。冷旭已离去四年了，她的心如一潭死水，眼前这个男人的到来，仿似一场骤来的暴雨，将她的心和身体淋得透湿，而她，连个躲避之处也寻不着，任由他狂猛地傾泻而来。
是的，太出乎她意料，细细算来已有十二年了。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再想他，也不会以青春为代价去等他，于她而言，他根本不可能再出现于她的世界里。而此刻，他竟是来了。。。当然，她不会表露出丝毫的惊喜，这十二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即使此刻心里在欢呼雀跃着，但她已学会了将一切悲喜隐忍于心。
将身子稍稍直了起来，又端起了茶杯假装品茶，可以肯定他认不出她来了，十二年了，一个轮回啊，他居然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心由刚才猛然触到他声浪时的慌乱渐渐地平静，十二年前那个问他要了一支烟的小女孩、小胖妞，早都被时光的沙尘掩埋了。现在她把捉弄男人看成一种乐趣。而他，林雨默，这个在她少女时代曾经深深迷恋过的男人，自然也不能幸免。是啊，谁让他来得太晚太迟，谁让他在这十二年里始终都是一个遥不可触的幻影。
梅影缓缓抬起头来，是的，是他！人可化成灰，但声音永远不会消逝，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里。这十二年来他几乎没有变化，微弱的灯光下，分不清他身上那件大衣是深蓝还是纯黑，还是那性感的小胡子，还是棱角分明却更见不凡气宇的那张脸，眼神看不太仔细，也不敢凑近了瞧他，她怕沾惹上他的气息而让自己再次迷醉。这一身衣着，这一副挺拔的身板，却让他浑身都透出一种劲道的沧桑。他跟冷旭不一样，他在梅影心里是一个遥远而渺茫的梦，从来就没指望能实现的一个梦，并且他的到来比冷旭还早。当冷旭在那一个夏夜里拥她入怀时，她还是在想他。其实冷旭当时给予她的梦更不现实，他年轻，他帅气，她怕他只是一时冲动，很多时候她都不敢正视他，她害怕那又是一个幻影。
她这十二年来一直在这两个幻影里徘徊，冷旭从她最初不敢相信的梦幻变为了真实，而后又因太过真实而消失。林雨默原是一个飘渺的梦，她从来就没真实地触摸过，而此刻，这个虚幻的影子活生生的又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好!请坐。”梅影将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强忍着再次重逢的喜悦招呼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而冷静。林雨默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咦，你的声音仿佛曾听到过，还有这抽烟的习惯，实在是太像我从前遇到过的故人了。”林雨默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解与疑惑。对，这就是梅影想要的结果，认不出便好，认不出便可以漫无边际地与他交谈，甚至还可以探测他的内心。
“哦，是吗？这世上的人很多，有相似的习惯和声音也很正常啊。我是桑拿部的经理，叫我小梅就行，以后没事就过来泡个澡解解乏也是不错的。”梅影自然是不便去问他如何从北京到了宁夏，那样他就会知道她是谁了。
“真是越听越像，就是这模样相差太远了，她一直没告诉我名字，让我叫她天鹅姑娘，一个很率性很健谈的小丫头，只是小小年纪就遭受了不少的罪，哎！真不知道后来她怎样了。”林雨默叹着气，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年那个破旧的亭院里。梅影怕去看他脸上的表情，让服务员也泡了一杯竹叶青端过来。
“来，喝茶，尝尝这茶，朋友送的，还不错，峨眉山的特产。”梅影说完故意直起身子望了望他。
林雨默端起茶杯嗅了嗅，“对，就是这个味儿，我已经很多年没喝过竹叶青了，从前去峨眉时总会带些回家的。哦，对了，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小丫头就是我在峨眉山的医院里遇见的。那一天，我在医院一个破亭子里抽烟，那小丫头居然走过来问我要烟抽。你知道吗？我可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找人要烟抽的，那小丫头实在是快人快语，说话都不带拐弯的，连句多话都没有，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过这么直爽的女孩子。”林雨默在回味，也有些怅然。梅影的心又是砰砰地跳个不停，她难以想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记忆犹新。
静静地听他说话，十二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享受。人这一生的确是变幻莫测和难以预料，若是冷旭不离开，那么她跟林雨默此生都将不复相见。可是冷旭这短命鬼狠心抛下她走了，这几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走进她心里，老王虽不缺女人，依然对她死缠烂打。高济民已经快结婚了，还是一如既往找她搭讪，她都佩服自己眼睛有毒，在那些男人眼里看不到冷旭的清澈澄亮，她要的是一生一世，要的是只爱她的男人。一个花心又故做多情的男人在她心里是没有份量的，不想跟他们玩暧昧，她怕那种令人困扰的纠缠。
“你不是说很多年前的事了吗，干嘛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喜欢人家啊，如此念念不忘，你是情痴啊，哈哈哈。”梅影故意跟他打趣，她觉得这种游戏很好玩，再戏耍他一番。
“那倒也不是，人家是小姑娘，那年认识她时我刚好比她大一轮，想想也有十二年了吧。可能是那个时代的打扮都显老气，我还以为她有二十几了呢，再加之她身材比较圆润，看起来确实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那时候她还未满十九岁呢。后来感觉她挺生气的，问了几次她的名字和地址都没告诉我。这些年每次去成都办事或游玩，总会想起这么个姑娘，要是有她当向导，那一定会是一段愉快的旅程，你不知道，她说话真的很有趣，我这个人其实不爱与女人聊天的，那一天也不知怎么跟她聊了许久，感觉她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看着林雨默嘴角的微笑，梅影悠然地问道。“你不是不爱跟女人聊天吗，干嘛也与我聊了许久，莫非你把我当做那小姑娘了？还是因为我的某些动作有些像她，我可不是小姑娘哦，我都三十了。”
看来他是真的认不出她了，她好久都没穿那老气的西装了，今天她穿了一条手工绣花的紧身皮裙，配以一双高筒皮靴，因为大厅有暖气，连大衣她都没披，加之最近酒店有了健身房，每天都会去锻炼一下，现在只要往镜前一站，她自己都觉得身材还是很惹火的。在她十八岁时因为胖被人嫌弃，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她倒被许多男人稀罕了。看来，女人的风韵的确是需要岁月来沉淀的，她很自信林雨默会喜欢现在的她。
梅影心里很清楚，林雨默不是那种有意找她搭讪的男人，十二年前她就感觉看透了他，他不是个朝三暮四的男人，他有家庭有孩子。突然间，梅影的心情变得复杂，还有些散乱。她觉得有必要给他一点提示了，她很矛盾，也很苦恼，她不能否认自己还是迷恋他的。是的，要让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她设计好的故事情节里，也算是从前对他单相思的一种很有趣且不过份的小小的报复。
“小梅，你今年也三十了吗？属狗的？我说的那姑娘也和你一般年纪，可我怎么看不出你有三十啊，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呢。你肯定骗我，是不是？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国语说得不错，还真不敢确定你是哪里人，皮肤也这么好，四川人？上海人？还是浙江人？”林雨默心里还是犯疑的，他对面的女人实在是太像从前那偶遇的小丫头，并且她笑起来那样子，还有她那标志性的小虎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未能忘却，因为他实在是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可是十二年过去了，再也不曾见过她。
“呵呵，哪里人有那么重要吗？是中国人就行了。”梅影说完递了一支烟给他，她又就着茶水将烟头浸了一下，对着地下吹了吹再放到嘴边。林雨默拿出打火机，伸过手来给她点燃，出神地望着她。
“像，这动作，这神情，还有这笑容，实在是太像了！可是又不像。哎，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听他说完。梅影在心里窃喜着，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他。
“你是来洗桑拿还是在等朋友啊，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嘛，我在这里待了几年也没见过长相这么霸气还性感的男人，我的国语可没你说的地道哦，一听就知道从大都市来的。”梅影感觉这一番话语里竟有一丝丝的诱惑，也许如林雨默所说，她也被自己搞糊涂了。
“小梅经理过奖了，我是在这里等人的，你们酒店的老总秦扬，我跟他是发小，一个院里长大的，后来我父母去了北京工作，我也就离开了这里，有三十多年没见他了。这次回来一是大家聚一聚，二是来帮帮他，西部大开发嘛，他想把酒店再上一个台阶。这不今天刚到，在你们桑拿洗了个澡，外面太冷了，就在这里等他吧。他今天正好有事出去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老秦最近看哪里都不顺眼，敢情是要拆了重盖啊，简直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你最好劝他把这酒店夷为平地，等建好时，我的合同也就到期了，哈哈哈，今天实在是太爽了。老林，喝点酒不？”梅影已经快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她太高兴了，早就不想继续这份工作了，每天跟不同的男人周旋让她厌倦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我好像没告诉你吧，你...”林雨默满脸都是疑问，想要问下去却又欲言又止，他还没有办法将面前这小梅经理和当年那小女孩合为一体。
梅影故意转过身去拿酒，“你不是老秦的发小吗？我听他提起过要跟一个姓林的老朋友见面，还说是从北京来的，除了你还有谁啊？”
“不对不对，我跟他是最近才联系上的，你不可能知道，他也不会轻易跟人说从前的事，除非你是他的...情人？”林雨默的疑问更甚，面前这女人怎会知道他姓林呢，他确定自己还没告诉她，也确定秦扬不会这么嘴快。
“你说什么呢？平白无故辱人清白，不跟你喝酒了，你还是去那边等他吧。”梅影有些生气，从前老秦的老婆和酒店里的人都这样看她，但如今他们都不再这样认为，老秦的老婆还跟她成了很好的姐妹，逢年过节的就要叫她去家里吃饭，老秦一直把她当妹妹对待，她不想做谁的情人。
“小梅经理，实在对不住了，我还是给老秦打个电话吧，看他走到哪里了。”林雨默有些尴尬地拿起电话要往外走，那些话看来似乎伤到她了，但是他更加地迷茫，他需要给他的发小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想问问眼前这女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梅影不忍再骗他了，眼眶有些湿润，心底里波澜狂涌，没来由地就念了几句诗出来。
“峨眉山上一支烟，残院朽亭雨中燃。当年玉环变飞燕，难怪老林不识颜。不知生女还是男，唯愿幸福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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