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章、莽汉

　　它在临近，嗅透死亡气息。死，每个人的终点，或痛苦，或麻木，又或解脱。

　　“我尽力了……”程鹰解放了每根神经，虚脱赐予的竟是松弛。

　　蛆蛇张开了嘴，粘液从齿尖上成线下泻，抽刀斩不断。蛇首高扬，俯扑直下……

　　真的结束了吗？就这么结束了吗？

　　千钧一发，传来两声呼喝。

　　“程鹰！”

　　“畜生！”

　　两个声音连在一块，是那么的……不和谐，却是最振奋人心的呼唤。

　　声至，两道攻击分从东西轰来。一道巨大的虚影，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兽拍下的巨爪；一道疾光，好似天霄云端劈下的闪电。交相辉映，碧盖苍穹，同时招呼在蛆蛇身上。

　　兹……一声长鸣，蛆蛇扑出的轨迹生生被轰变了形，庞大的躯体弹飞，落下，砸得浆汁乱溅，鳞甲刻下伤痕无数，条条醒目。

　　任尘屹立池边，手臂微抬，疾光是从他掌心钻出。

　　而另一道虚影却是来自一名不识的男子。这男子长得五大三粗，络腮胡，剑眉虎目，身上罩着一尊巨大的虚影，有近两丈高，煞是威武。

　　蛆蛇一阵翻滚，暴怒，愤然窜出，直冲离得更近的男子冲去。

　　任尘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男子，特别是男子身上的虚影，以及刚才那道声势骇人的攻击，颇为好奇。按武道常识，大致分罡劲、命之力、器之力三大类，可这男子的本事分明不属于任何一类，反倒和楚湘的状况极像，跳脱出了常识。

　　任尘一时也想不通，人类当真已伟大到能主宰万物了吗？只怕到头来不过也只是些蝼蚁也说不准。

　　见识的肤浅当真可怕，渺小的视角注定看不透寰宇广袤。可这并不是增加见识、扩展视野的时候，趁蛆蛇只顾纠缠男子，任尘倒懒得跟着去搅合，脚下一点，足下泛白光，踏在浆池上如履平地一般，洒脱依旧，丝毫不见拘束。

　　伸手一探，任尘将程鹰从池中捞起，转身，飘然又轻松地回到岸边。

　　程鹰瞧了一眼面前的人，眼帘垂下，再无力撑开。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无力的将一字字挤出双唇：“任公子，有敌来袭，速做应对。”说完，仿若完成了遗愿，带着无憾不支昏迷。

　　这时，陶、童、余三人也赶了进来，咋一看是程鹰，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担心不已。

　　任尘没作任何解释，将程鹰交给了余泉照顾，然后目光锁定浆池的对岸，男子和蛆蛇正在缠斗，难分高下。

　　男子的攻势相当凶猛，甚有一往无前破千山的气魄。但蛆蛇却十分狡诈，吃了男子两记硬攻后，再不敢死磕，改而依靠身上鳞甲的坚硬，承受最小的攻击，偷袭男子最弱的要害。

　　“畜生，胆敢吃我钻地狸！”男子一声爆喝，带动狰狞的虚影，拍开蛆蛇喷出的毒粘液，随之一记重拳，巨大的爪印从空砸下。明知蛆蛇狡诈，却仍只使用直来直往的大招，当真是个莽汉。

　　乍一闻这声喝吼，陶、童、余三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总算弄清这男子和一条蛇过不去的原因。原来是为了钻地狸。想到此，再看看男子威武的手段，心中不禁发凉，因为他们也吃了钻地狸啊，男子很可能也会和他们过不去啊。

　　余泉一下不淡定了，朝任尘道：“任大哥，此人是敌非友，既然已经救下程兄弟，还是早走为妙。”当然，他的出发点并不是害怕，而是理亏。

　　任尘没有作答，倒是童威进行了抢答：“不行，不能这么走。”回答得很坚决，因为他作为一个被人背着不脚痛的家伙，大有空闲想到更深层的东西——这男子骂的是“畜生吃了钻地狸”，那岂不是把他们所有人都给骂了。尿可忍屎不可忍，当然不可以仅仅因为理亏就任人辱骂。

　　童威振振道：“我们吃了他的狸，陪钱就是，他必须为自己的言行道歉。”

　　陶舒和余泉一起糊涂了，人家的言行有问题吗？

　　任尘淡淡笑了声，脚下又是一点，再次足泛白光，踏着池面飞去，正巧蛆蛇抓住空档咬向男子腰眼。

　　“放肆！”男子依旧坚挺，不闪不避，竟直接铁拳迎蛇口，被咬也不让只畜生逼退半步。

　　蛆蛇却是一点不讲礼，毫不客气地……咔一声，直接咬住男子拳头，不肯松口。

　　“你给我放！”男子振臂一呼，胳膊用力一抖，裹身的虚影猛烈一颤，强大的力道顺着蛇口灌向全身。

　　兹……又是一声惨鸣，蛆蛇硬没能挺住，被生生震开，牙落一地。

　　但男子也没好到哪去，就在刚才一瞬，蛆蛇喷出了毒液，缠染满了男子整只手臂。正想再一拳结果了蛆蛇性命，却突感手膀麻痹，麻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大有蔓延向每条神经的趋势。

　　脚下一个踉跄，身上虚影散去，站不能稳。男子忙一脚下跺，用尽力道，这才稳住了退势，可已然失去了战机。

　　蛆蛇已近强弩之末，回光返照般突地奋起，拼尽全力冲撞向男子。

　　猛烈的力道撞得气浪翻滚，眨眼间便要将男子砸成肉饼。就在此时，疾光天降，实质化的光芒如同劈山宝刀，带着耀眼的光环划过，横斩蛇颈，血溅四方。待光环退散，蛆蛇已身首异处，一切只在弹指间。

　　而弹这一指的人，自然是任尘，他再一次将陶、童、余三人变成了木鸡。三人的感官停留在任尘出手那一瞬间，望着蛆蛇血淋淋的尸体，却连心有余悸都没来得及。

　　真命之人，谈笑间可巅乾坤，抬手时能搏苍穹，生命将充满惊奇。

　　男子神色略有恍惚，身形微晃，任尘却并不急着上前扶住。因为，两个男人绞在一起多不雅啊，而且还是两个陌生的男人，会被误会的。

　　任尘平日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十分细心，在这种危机感十足的时刻贸然上前，保准讨不着好不说，反倒会莫名其妙挨了打。而事实是，肯定会挨打。

　　“兄台，没事吧。”任尘离男子半丈处站定，客套了一句。

　　“你是何人？”男子晃了晃脑袋，声音粗莽，毫无彬彬有礼的觉悟。

　　“刚才救了你，所以是你的恩人。”不得不说，任尘的脸皮总是那么坚韧。

　　男子大步向后跨出数步，在石壁上靠住，不让自己轻易倒下，但改变不了头越来越昏沉的状况。

　　静了数息，男子朝任尘重重抱拳，粗声粗气道：“谢啦，以后有困难尽管找我哈达察木。”都晕成这般德行，嗓门仍旧洪亮。直来直往，没有半丝拐弯抹角的做作。

　　“哈达察木？”任尘重复了一遍，颇觉好奇，“这不像圣国人的名字。”

　　“我来自靖国北部。”哈达察木毫不隐瞒，直接爆出自家户口。

　　“我来自圣国本土。”任尘也爆道，虽然这爆与不爆貌似区别实在不大，但礼尚往来还是要的。任尘又向前走近几尺，“察木兄，这样我俩就算认识了，何况天下大同是一家，出门在外是兄弟，你中了蛇毒，而我身上正好有药可解，缘分啊。”

　　“哈哈哈，这缘分好，药拿来。”这察木兄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讲礼。

　　突然想来，任尘经常不讲理，这哈达察木又压根不讲礼，两人倒是绝配。

　　任尘掏出个瓶子，倒出一枚黑乎乎的药丸，送了过去。

　　哈达察木保持着不客气的作风，接过手里，不停不顿，直接囫囵吞入肚中，半点都不怀疑这药是否假冒伪劣。

　　“服了药，调息一会就无碍了，我可为察木兄护法。”

　　“辛苦了。”哈达察木坐下，静心调息。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哈达察木睁开眼，面色红润，放声而笑：“哈哈哈，兄弟的药果真管用，不错，不错。”

　　“察木兄可是完全好了？”任尘问道。

　　“好了，好了，全好了。”哈达察木蹦跶起来，连挥数拳，拳拳刚猛，呼呼作响。

　　“既然这样，我可就又救了察木兄一次。”任尘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当真脸皮厚得没下限。

　　哈达察木却是半分都不纠结，爽朗笑道：“确实如此，我哈达察木向来不欠人，你帮我两次，我也会帮你两次，决不失信。”

　　“如此甚好，我正好有两件事要麻烦到察木兄。”任尘像早有预谋般，马上说道，如此快马加鞭的施恩图报，这下限还有救吗？！

　　“此番更好，省得老挂念着，兄弟这直性子哥喜欢。”哈达察木也是不遑多让，任尘发扬厚脸皮的属性，他就光大不客气的特长，已经擅自作主当大哥了。

　　任尘乐了乐，不去介怀，反正他在年纪上确实比对方小，“察木兄，我有个兄弟受了伤，但我还有事需做，不方便照顾，想请察木兄先代为照料下。”

　　哈达察木一听，想都不想，拍起胸脯道：“这事包我身上。”

　　陶舒几人在另一岸听不见这边的对话，若是听见肯定又要变木鸡，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重伤的同伴交给陌生人？！不可理喻，太不可理喻。但其实，任尘虽然是个随便的人，但这回真不是随随便便做的决定，中间已经做了很长的思考……好吧，过程其实没那么长。但认真思考着实没假。

　　想想就可以预见到，接下来肯定会面临艰巨的挑战，更可能恶战连连，凶险万分，带着程鹰确实不方便，何况还有个下落不明、惹是生非的纪三斗。麻烦事实在已经够多了，有机会减轻下负担，何乐而不为。而这个哈达察木，任尘观察之后，相信他有照料程鹰的信誉，也相信有那个能力，简直就是老天丢下来替他们分摊包袱的最佳人选，不劳烦他都对不起老天爷。

　　至此，程鹰的事算是解决了，可第二件事就不好办了。想啊，这哈达察木为了钻地狸，可以和畜生拼命，若让任尘告之也吃了钻地狸的事，谁也不知道局面会失控成什么样。可是，为了进一步保证程鹰的安全，这事还必须告诉哈达察木，并且必须完满解决，不能留下一丁点的刺。

　　等了一会，见任尘半响没有下文，反倒是哈达察木先耐不住了，催道：“我哈达察木说话算话，不用顾忌，尽管将第二件事说来，若能做到，绝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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