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霜湮没的故事
冬阳下清风暖冬雪，恩怨情仇是非已泯灭多年，北方的荒凉在这孩子心中已是一处不可磨灭的美景，风霜湮经年，她唯一的欣慰便是这孩子的笑颜。
真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他，直到他长大，一直就这样照顾着他，真想他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她盯着这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总能从里边看到叫做“希望”的东西，在她看来这孩子就像暖阳，靠近他总感到心里一暖，想一直将他抱在怀里，一点也不沉……
心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世事无常，她并不知自己能陪这孩子多久，若有一天她不幸突然离去，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太多事就此掩埋在茫茫雪海中？身世、重担、使命什么的，真的这么重要么？她多想他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孩子，她的亲儿子。可她知，一辈子不清楚自己身世的人，自然不知过去恩怨，不记怨就罢了，不记恩不报恩者，不是她该教给源儿的，不知父母究竟是怎样的，无从选择自己真正的路，这么隐瞒着真的好么，他亲生父母希望这么做么？她还是很相信命运的，她相信属于他的，逃也逃不掉，再者，也好让他从此对玉佩引起重视，不敢轻易弄丢它，毕竟那东西很可能和爹娘或身世有关。
晚痛不如早痛，我太了解源儿了，他一定可以挺着的，他还是那个笑得灿烂的孩子，童年也不会因过去的故事变得灰暗，一定不会……这次不如就与天赌一把，若这孩子得知身世不久后，又因那怪症忘却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那么我愿相信这是天意，待他长大些了再告诉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握得很紧，颤了颤，缓缓行至刚吃完饭的源儿面前。
“诶，干娘，你怎么不吃？凉的吃了肚子疼，这不是干娘给源儿说的嘛，还是说要让给源儿吃？”源儿瞪着那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干娘半开玩笑着，随之甜甜一笑：“源儿吃得可撑了，真不用。”“源儿！”干娘这次并未陪他调侃，一脸正经欲痛下决心一句一句清晰地说给他听，不料这孩子并未注意到大人的什么异常，又扭头看向一边。干娘轻叹口气，将源儿的头扳正：“源儿……”这轻声呼唤终于唤来了源儿的注意，察觉到干娘反常的源儿微微皱眉，脸上渐渐浮现丝担忧：“嗯？”干娘猛然拉过源儿，将源儿一把抱在怀里，终于还是痛下决心：“一些事，干娘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对于这孩子长辈的过往，她了解的也并不是很多，道出的也只是自己清楚的，那一刻，她已做出了之后发生任何事都要应对的心理准备。
她终于将那段漫长的故事鼓起勇气讲完。“砰……砰砰……”随着那孩子心跳的加快，她也随之紧张起来，她不禁深吸口气，她开始察觉到，源儿的颤抖……她将源儿抱得更紧，直到他动弹不得，源儿在她怀里不安分地乱抓，最终揪着她的衣服在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眼泪全蹭在了她怀里，衣服很厚，自然不会感到泪水的渗透，但心却无论如何止不住滴血。
“干娘你放开我呀！干娘！”源儿带着哭腔叫声很大，干娘却故作没听到无动于衷，她知道这般坚强的孩子现在这样一定很受到极点，她不敢放开。“我没事的！我没事……”源儿哭得颤抖，声音渐渐低下来。想想这孩子终于没力气了，干娘才试探性地放开，结果她忽视了这孩子的机灵，源儿猛然一挣扎，眼看要跑掉，干娘忙紧张地伸长胳膊，日渐粗糙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服：“源儿，不要这样……”
“干娘！”源儿猛然抬头瞪向干娘，泪珠还在颤抖着颗颗掉下。源儿猛然低头，下一秒竟狠狠咬住干娘的手，干娘一阵惊愕，怔住片刻，源儿挣脱跑远，干娘见状心更是一阵慌，恨自己就这样放开了源儿，心悬着更怕再也找不到他……她不敢再往下想，忙去追，不料这死命跑的孩子潜力真出乎她意料，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她这么个大人竟跟丢了！她惶恐地瞪大眼，虽然，她仍有一丝相信，相信源儿可以挺过的。
雪花在寂静的雪景中飘飘然而下，他一路没命地奔跑，夺眶而出的泪珠不断随流速被甩脑后，眼前一片朦胧，全然不知方向，他却不肯停下，直到筋疲力尽时，随着一阵严重虚脱感，才倒在一处简陋小屋前，意识渐模糊的他只听得“吱哟~”一声门响……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在一处陌生的屋内，面前站着一似乎与他年龄相差无几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懂事很多，像个大哥哥，为他端来热水，笑得很暖：“来，喝下它就没事了。”源儿愣愣地盯着他盯了会儿，知道把那孩子盯得为难，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热水一饮而尽。
“爽快！”那孩子嬉皮笑脸道，源儿故作一惊，半开玩笑道：“啊哈？又不是喝酒……”“噗哈哈哈哈……”那孩子笑起来很好看，同源儿一样，而且，似乎也很喜欢说话，很好相处，不等源儿继续开口，那孩子一脸热情搭讪开来：“刚碰巧欲偷跑出去玩儿，结果就发现你躺在门口，眼角还有泪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可看你现在，好多了，不错，这点倒和我很像，说不定我们能成好朋友，而且你跟我一样体质很棒，一般人像你这样早高烧不起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源儿愣愣地盯着他噼里啪啦道出一大堆，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终于这孩子问他话了，他也友好地一笑：“雷源祭，你叫我源儿好啦，对啦，你叫什么呢？”“啊？”那孩子这才想起问了别人自己却还没自我介绍呢，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哈，叫我晨仪好啦，我的姓比较奇怪啦，反正我这名字更奇怪，记住名字就好，省得麻烦。”“没有，我的更奇怪嘛。”源儿笑着，似乎不久前的伤痛已消散到九霄云外。
“我刚才是不是很奇怪？倒在你家门口，你为什么没问我什么呢？”源儿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其中一个不解，晨仪倒是满不在乎地一笑：“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多问啦，对了，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咸阳，我现在是在爹娘的友人之家，这家人……嗯……还好。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事不好向身为友人的我爹娘交代，看得可严了，这么大的雪出去跑跑多好，就这么把我关着，可憋死我了。”
“晨仪看上去比我还野，不喜欢在这屋子里呆么？”源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盯向晨仪。
“哪有，我就是这样，野惯了。”又是这样满不在乎地笑笑。
“为什么不能呆在家里呢？”
“家里有事嘛。”
“什么事呢？”
“好了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晨仪不坦率。”源儿眼神有了变化。
“真的，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不是多好的事，说出来也不见得多好，我没放在心上就好，毕竟我爹娘也是无奈。”
“晨仪这么喜欢在外边跑，是不是有点不喜欢家？”
“也没有那么……”晨仪整个人被问得有点晕头转向了。
“有亲生爹娘是什么感觉呢……”问出这句话时，源儿眼中闪过一丝期许，难免一丝悲伤：“生在寻常人家，过寻常日子……”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晨仪笑着道：“因为我一直有爹娘陪伴呀，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他们，时间久了对比一下他们在时的感觉，就知道啦~不过，我也不能生在寻常人家，也无法过寻常日子呀，不过，怎样都好，无所谓啦。”
“第一次离开就一点也没有不舍，看来家也不怎么样嘛。”源儿聊家常般有心无心地随口道了句。
“哪有，我就这个性，即便没有家，对我好的人也都可以成我心的归宿，毕竟有家和没家，对于一个无家已久的人，真的还重要么？我觉得一定没关系了，有爹娘和没爹娘，对于一个没爹娘已久的人，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很爱你，重要的是还有人正在爱你。至于什么寻常不寻常……其实，每个人都不寻常，哪有什么标尺，路，继续走下去就好了。”
“晨仪！”源儿猛然站起身，晨仪便也随之起身，撞上了那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笑脸。“谢谢你！”源儿笑得很甜：“我们一定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的！”“你也是！”晨仪笑着：“其实很聪明，一定可以成大器的！”“不早了，我必须回去了，后会有期！”源儿说罢，匆匆跑出屋子，晨仪不免一丝担心，忙关切地问道：“能认得路么？这么大的雪，可不敢迷路了！”“放心放心，”源儿笑笑，指了指沿路的脚印：“我呆的时间不久，这会儿雪几乎要停了，所以那脚印还深着呢，顺着它就回去了。”“果然聪明，这点像我！”晨仪随口喷出这么句，源儿顿时无语，这人怎么还……很自恋……
看着渐远的源儿，晨仪手搭成喇叭大声道：“路上一定要小心！有缘再见！”亲切的声音飘到源儿的耳际，一种千里相送的感觉深深印在他幼小的心灵，虽然声音有点远，听着不够响亮，但已暖了他的心房。他……真的很好！源儿微微笑着，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着已听见，再见。
那日，他感到独自一人走了很久，静静观着雪景，走过弯弯曲曲但还算宽广的山路，几只麻雀停在他路过的枝头，几声鸣叫，更显山幽，但一点也不凄冷，这片苍茫，在他看来，一直很梦幻，冬，很暖。
近了，更近了，他看到了正迎面走来的干娘一脸焦急与惶恐，忙冲干娘跑过去，干娘也快步走过去，由于太过激动，脚下不慎一滑，好在扑倒在干娘的怀里。那一刻，干娘把他抱得很紧，似乎再也不想放开，他笑着：“我没事啦。”这次，干娘竟未责备他害人担心，然而，他反而心里空空的，因为其实他知道，无论怎样干娘都是因为爱他，不管寻常人家怎样，他感到现在的他就是最幸福的。
干娘看着笑着的孩子，又是一阵揪心痛，最多的，还是因感动，多坚强的孩子，有这么好的孩子太难得了，命苦又怎样，这样的人一定可以一生安好的，抱着源儿的干娘也终于笑了，源儿是头一次感到，这个其实根本无法很好照顾自己的干娘，以前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只是两个人的生活实在难过。
那日，阿源一回去就睡着了，也实在是太累了。“阿源要用一生保护阿源喜欢的干娘……”依偎在干娘怀中的阿源含含糊糊说着梦话，这句话，却已令干娘愣住。保护……最喜欢的……干娘？干娘抚过源儿的脸庞，为源儿整理好头发，那手，从头到尾未停止过颤抖，心里更如住进一个火炉。看着被子没盖严实，源儿不知何时露出了肩膀，忙为源儿拉上。
不料源儿接下来道出口的竟是：“晨仪……”“晨仪？”干娘一阵惊讶，又很快展露笑容，笑得很神秘：“那小子啊……这孩子是怎么认识的？”笑容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与一份期许：这孩子虽生活在大山里，但我相信，长大后他一定会拥有条很宽广的人脉，不输他爹。
大片雪花再度飘飘然静静而下，随微起的清风飘零，周遭又是好静，自然之景，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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