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烧山寨
客栈一处死寂的屋中，定定地坐着一个人，看似悠闲的人儿呆呆望着窗外。
“打扰了。”并不陌生的声音响起，他不由心生一阵厌恶。脚步声渐渐逼近到他的身后，他不耐烦地转身，对上了子婴从容的脸。
“不打不相识，想不到最终我竟成了你哥哥。”子婴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翎，语气却带着几丝嘲讽。
“真像一场冷笑话，不是？”离开了枫雯他们，孟翎的语气再无挑逗意味，满是疲惫感，不冷不热，看似平静，却令人难琢磨透。
“既然父皇放过了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或小肚鸡肠的哥哥。”子婴一脸严肃继续道：“不过我这次来，不是来续上次的仇的，你是孟辰的哥哥，既然你们兄弟能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就一定发生过什么吧，我和孟辰是知己，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孟辰的过去。”
“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告诉你？”孟翎面对子婴那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地摆架子以及命令式的语气早有不爽，依旧一脸正经地回道。
“你和他好歹兄弟一场，就算曾反目成仇，看孟辰那反应，也不会觉得现在的你会有多不在乎弟弟，你一定也想了解到一点有关弟弟更小的时候的事吧。”子婴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孟翎，见孟翎沉默，语气温和了许多，继续道：“过去的恩怨情仇就让它泯灭吧，况且你我没多大仇恨，这次就当兄弟间的畅谈，交流下有关阿辰的事吧。”
孟翎沉默了许久，最终淡淡开口道了声：“无妨。”
“哦，对了，朝中一重臣聂邵有孩子了，听说其妻儿是昨天才发现有孕的，虽说还不知男女，但已取名叫聂辰时，估计子婴过八岁生辰不久，他就出生了。父王准许到时带他入宫，要是女孩，父王就将她许配给你，要是男孩，父王希望你们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聂辰时……好怪的名字，到时我就叫他阿辰好了……”
多年来这两句话一直回荡在子婴的脑海，他一直清楚，孟辰，并不姓孟，同孟翎一样，是被孟家收养的，这两位能认识纯属机缘巧合，孟翎姓嬴，孟辰姓聂，聂家在几年前因犯重罪被抄家灭门，那么，孟辰是怎么逃出来继续活下去以至于能活到现在呢？孟辰逃出后是发生过与孟翎相差无几的遭遇么？
十一年前，子婴十六岁，阿辰八岁，阿辰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时，子婴的妻儿已将临盆，那时的子婴已变得持重若成人，妻儿更是贤淑，两人在一起已有了在一起多年的老夫老妻过日子的感觉，孟辰还是个单纯地将手轻轻搭在张氏肚上一边倾听一边轻声教着“叫哥哥叫哥哥”的小孩子，胡亥是子婴一手带大的，在子婴看来，亥儿就是小他几岁的贪玩弟弟，与他无太多共同语言，而阿辰……比胡亥还小……
“这小子是大智若愚。”子婴看向妻儿，一脸在开玩笑的样子，聊家常般继续道：“跟他下棋我可很少赢过，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妻儿被子婴逗笑了，子婴倒是一副有意在强调自己很正经的样子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我是说正经的，这小子将来定会比我有出息。”妻儿听后不禁笑出了声，轻快道了句：“这话该说给聂邵听，他一听乐乐，对君臣关系有利，为父皇减减负担。”子婴听到这句，似乎想起什么，顿了顿，轻叹口气：“那个聂邵近年来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明显到了朝臣都开始议论纷纷的地步，偏偏他自己不知进退，不能收放自如，但愿他不会把事情闹大。”
三年后，聂邵拥兵自重几近造反，被嬴政及时派蒙恬镇压，聂家在臣子的纷纷议论中最终被判抄家灭门。那时，那个大智若愚的孩子阿辰已生死未卜。
这些是子婴所知道的。
三年后所发生的事，孟翎再清楚不过。
三年后孟家多了个孩子，那孩子并未像孟翎一样失忆，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为了隐藏身份，改名孟辰，对于一个未失忆的孩子，孟家仍肯收养，似乎是因孟家和聂家是故交，曾共患难过，孟家很看重当年的那份情义，至于更多的内情，便不得知。
自从那孩子到来之后，孟翎便开始觉得那个家越来越令他讨厌，就算遭遇相似，也无法做到同病相怜。
孟翎永远也忘不掉不久前在牢狱中遇见孟辰后的事。
那时……
“好久不见。”孟辰猛然出现在孟翎眼前，虽说多年不见，但孟翎还是很轻易地认出了来‘看望’自己的是那个败类弟弟，故作镇定地冷冷一笑：“是呀……怎么，倾尽父亲留给你的财产，混不下去了所以来求我？就算你肯救我出去，我也不会为你做什么的，放心我蹲在这里又死不了，我倒宁愿静静坐在这里看你落魄，我不像你，我至今犹记父亲大人的教诲，不与小人谋。就冲着你自小杀人不眨眼，我连你是我弟弟都不会认，你知不知道，你简直丢尽了我孟家的脸。”
孟辰听后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看了眼孟翎淡淡道：“大哥这是说笑了。大哥既然认为我能救你出去，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因落魄而来求你？大哥既然承认我这本事，自然可以想到我根本不会落魄更不会求你，看来多年不见，你的脑子是提前衰老退化了啊……小人？究竟谁是小人？自小杀人不眨眼？哦，你是说山寨失火那件事吧，难道我为了顾及你的弟兄而让你这小人的阴谋得逞么？是你的小人之心，多行不义，换来了不少陪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最终葬身火海的下场，我记得当时，你可是丢下他们自己没命地往外跑，死了不少无辜的人，你却还活着，这上天处事还真是不公啊……丢尽了孟家的脸？你说得实在太到位了，不过，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么？你拿我的性命威胁我时你有没有把我当作兄弟，你的兄弟又怎会是我呢？应该是钱！你指使那些忠于你相信你的兄弟同你一起不把人命当命时，你有想过他们的想法吗？你有问过他们愿意吗？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只是不想每次都是你这种小人得逞，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我起码该做的事，我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至于我反击的这个代价，是有点太大了，你的确难承受起，看着你损失不小，我很高兴，看着那群人为了你这小人枉送性命，我真为他们感到不值！我有没有倾尽父亲留给我的财产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关心，放心，只要我活着，从我这里去抢你想要的东西，你这辈子也做不到，我这个作为弟弟的就好心劝你一句，与其做无用功不如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最后一点，你必须清楚，叫你一声大哥，那是见你现在可怜，赏你脸。”
说罢，孟辰冲着孟翎得意地一笑：“你要保重哦，不用提心吊胆的，我不会再来看你了，放心……”话音刚落，孟辰已嘴角带着笑意拂袖而去。
孟辰刚才的话若回音在孟翎的脑海里不住地回荡，折磨着孟翎的心，孟翎愤愤地看向孟辰远去的方向，犀利的目光里充满了杀气与仇恨。随着重重地一声咳嗽，鲜血随之喷出，还不住地从孟翎嘴角溢出，一滴一滴发黑的浓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那狠狠抓着稻草的手还在不住颤抖。
“火烧山寨之事发生在两年前……”现在的孟翎静坐在窗前，一副心已快死的样子继续向子婴淡淡地讲述着有关孟辰的故事。
那年，孟辰已十五岁，已沦为盗匪的孟翎曾向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们承诺过会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兄弟们也都很信任他。那些日子里他听说孟家很看得起弟弟孟辰，给了孟辰一大笔财富让孟辰出去闯荡，便心生歹念，派弟兄们下山四处寻找孟辰，找到后押到山寨，好问出那笔财富的下落。孟翎原本就不喜欢弟弟，在这事上，他更不觉得怎样，反正孟辰也不是什么缺了那笔钱就难活命的苦命人，夺来那笔财富接济山寨的弟兄们也让自己享受一阵子岂不是很好？那时的他是这样想的。
于是某日，孟辰像往日一样喜欢黑夜里走动，行至一处小镇，发觉身后有人影闪过，他猛然回头感到不对劲，再次回头后身子猛然一闪，躲过了一把飞刀，还未来得及转身，一麻袋便猛然从他身后出现，扣住了他，于是他便被押入山寨，那时他的武功还远不如现在。
麻袋被卸下的瞬间，孟辰盯着孟翎的脸，恍然大悟般冷冷一笑，那笑，渐渐变得轻蔑，那张脸，令孟翎厌恶至极。孟翎强行抑制着怒气，故作平静地行至孟辰面前，习惯性地一只手抬起孟辰的下巴，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我此次目的何在，相比弟弟你已猜到一二，那么我便不妨直说，交出来，那笔财产，那么多对你也无多大用处，而我们整个山寨却急需接济，我们都还要继续过日子，抢钱本来就是我们的本行，所以，你就看开点在没受皮肉之苦之前老老实实乖乖说出来吧，那笔财产现在被你藏在何处。”
面对孟翎压倒性的气势，孟辰反而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十分淡定地道了句：“我困了，先让我睡一觉，有什么明天再说吧。”孟翎的威严换来的竟是这种反应，这使得孟翎变得怒火中烧，不过最终还是强压各种怒气外表毫无变化地回道：“好啊，就给你一晚上的慎重考虑时间，若你明日还耍什么鬼把戏，那么碍于面子我可照顾不到你了，后果你可想而知。”说罢，孟翎将孟辰囚禁在茅屋中，派人看守着，看着也不早了，便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深夜，孟辰从袖中掏出一炷香，点燃之前自己事先吃了颗药丸，香气四溢，周遭的人皆渐渐沉睡，包括看守的俩人，孟辰走出茅屋后，顺势点火烧了茅屋，茅屋的火顺着枯草蔓延向孟翎的茅屋，孟翎被一尖叫成惊醒，睁开眼时已震惊，只见不远处的人儿正在火中挣扎，眼看火势凶猛朝自己飞速蔓延而来，火中挣扎的人儿直呼自己的名字，呼喊着救命，孟翎也顾不得别人，本能地朝没有枯草的地方跑，看着只顾自个儿逃命的孟翎，孟辰轻轻摇了摇头，轻叹口气，眉头微皱，那少见的神情浮现在了脸上。你我又怎会是一类人，你我根本不一样，所以注定水火不容。逃跑的路上，孟辰暗暗想道。
大火中孟翎不断撞倒这个人推开那个人没命地逃跑，以至于大火后不少弟兄从此离他而去，有的甚至心怀强烈不满，剩下的两年来山寨中可是内斗不少，能坚决留下来的弟兄不是目的各不相同令人难以揣测，就是势利到了觉得有可互相利用的地方，不过还是有极少部分弟兄念旧情，依旧愿意相信他们的老大，这使得孟翎很感动，同时对孟辰更增加了愤恨：孟辰你这个小人，竟用如此江湖下三滥的手段不把人命当命，总有一天爷会替天行道宰了你！
而自那以后，每每想起不少盗匪因那件事看清孟翎的人品纷纷离开孟翎，孟辰便深感一阵爽快，这是他本应得的报应，那些盗匪从此远离他这小人对那些盗匪自己也算个好事，一向敢爱敢恨又极具江湖义气的孟辰一直这样认为。
“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孟翎转头再次望向窗外，这时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仿佛已隔绝了所有是非，变得无关痛痒，子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淡然。回顾至此，孟翎突然转头看向子婴，淡淡一笑：“想不到短短几年，恍若已逝几十年，所以上天才安排我下半生在笼中度过，是时候该歇息了，就像将老去的人……其实，我一直很想体会这样的生活的，有时还在忍不住想象真的到了垂老之年，我会是怎样的。我会不会真的在那笼中直到死去，我会不会同飞鸟般被关笼中很快死去……不过对于我而言，一切，已不重要了……”
“翎，我不想你就此放弃自己，把自己毁了，所以我想告诉你，放好心态，但不可心死。人生在世贵在知足，不属于你的，即便是拼命抢夺，也终究不属于你，过朴素的生活，与世无争，能拥有这般的漫长体验，也是一笔难得的财富。”言尽于此，子婴起身，回头淡淡地看了孟翎一眼，挥了挥手，轻声道了声“后会有期”，转身离去。
顿时再次变得死寂的屋子只剩孟翎一人依旧静坐窗前，从窗口朝下望，望着刚刚走出客栈的子婴远去的身影，此刻的孟翎已恨意全无，不仅对于子婴，对于过往，亦是如此，并在不知不觉间从心底承认了子婴这个哥哥，承认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接受了今天，亦接受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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