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应是有良辰好景

三清宫内，除却大雄宝殿之前的三座宏伟神像，周围都是一片空旷，除了少许几缕青烟自后面青铜鼎中飘起，便只剩下一股庄严肃穆的死寂，张扶摇和秦墨分宾主落座，各自坐在一方浅黄楠木大案两侧。

        殿内灯火昏黄，张扶摇原本就有些老迈黄装的面上显得更加苍老，皱纹也显得深了些，他看向桌案对面的秦墨，手指轻敲在楠木大案上，忽的抬头问道：“古陶山一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沉默。

        没有任何回应。

        张扶摇脸上阴晴不定，缓缓站起身来，手心紧握那枚谷一平的玉佩沉声道：“倘若秦将军说不清这一回事，即便有吾故友信物在此，贫道也断然不肯为一犯上作乱，勾结为奸的小人花大代价接续经脉！”

        砰。

        楠木桌案上传来一声闷响，一只秀气的拳头狠狠砸在案上。

        年轻人猛的站起身来，那副出尘谪仙般的俊美面容上，此时却是狰狞不已，显得稍稍有些扭曲。

        张扶摇可以感受到，这个已经没了半点内力的年轻人对他浓郁的杀意。

        毫不掩盖，肆意恣睢。

        “我骠骑营驻守西北边境五载有余，五万子弟，曾拦截下西夏军马不下五十万人，不曾度过边塞半点，一路平三关，花了五年时间，攻入了古陶山一代，前方咫尺之遥，便可抄近路直取西夏腹地临安，此举若成，西夏可灭，大楚可兴……”说到此处，秦墨瞳目之中怒火更甚，难以掩盖，咬牙切齿继续说道：“可当我骠骑营五万三千骑卒进入古陶山时，见到的是什么，道长可曾知道？”

        张扶摇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却隐隐觉着不大对劲，心中似是想到一个可能，问道：“莫不是……中了埋伏？”

        “埋伏……的确是埋伏。”他的眼中流过一丝自嘲，转过身不再瞧着张扶摇，但身体却不由得有些颤抖起来，手掌死死的按在墙前横木上，缓缓开口道：“进古陶前，我想过很多，西夏种种埋伏之法早有应对准备，但唯独没想到的是，当我骠骑营子弟攻下古陶山时，见到的，却是谢听书的兵部三十万黑甲骑！”

        “谢听书？”张扶摇再也按耐不住，满眼惊诧的站起身来，又忽的不断摇头，道：“绝不可能，谢听书身为楚臣，又无犯上作乱之嫌，怎会对骠骑营痛下杀手，不可能。”

        “不可能？你当古陶山上三日大火连烧是什么！”不等张扶摇说完，年轻人便先打断了他的话，怒道：“谢听书对骠骑营下手，无非便是因为这只组建不过五年的军伍影响了他兵部的地位罢了，他的黑甲骑和西夏墨迹了三十年相安无事，这西夏腹地若是被我这样一只不足五万人的轻骑攻破，到时非但兵部势力不保，他谢听书的老脸，也是没地方搁了，而对于他这样的人，解决这事情的办法……便是斩草除根！”

        张扶摇久久陷于惊骇，难以自拔，即便他论起道行修行，武道修为，放眼天下也不出十列之位，但对于官场上这些权谋较量，却是一窍不通，愣了半响后，忽的问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此即进宫，禀明陛下，自可洗刷冤屈，沉冤昭雪。”

        “我现在是带罪之身，不等面见陛下，只要在城门前验明身份，谢听书不会叫我多活一秒，再加上即使见了陛下，他会相信我这样一个逆贼的话还是谢听书这样的‘忠臣良将’话？”年轻人苦笑一声，道：“而且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好面子，这一场大错即便是他真的知道了，此时此刻最好方式，也是将我暗中处死，以彰显他的平明之理，如何入宫？”

        “所以……你要来我武当山修武？”张扶摇问道。

        “刀总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秦墨洒然一笑，出尘中透着一股狠戾道：“我便不信当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他们还有胆子再说出半句污蔑之语。”

        张扶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玉佩放在桌案上，道：“欲想接续经脉，三月之内，你至少要把这具残躯练到小一品，三月之后是最后期限，我为你接续经脉，不过要受钻心蚀骨之痛，古往今来，就这般生生疼死的，不在少数。”

        “这次这条命本就是白捡的，活了算是赚了，死了……也不亏了。”年轻人释然般一笑，对着张扶摇微微行了一礼，便出了门去。

        疗伤是张扶摇的事，但想要以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进入小一品武道境界，却是得靠他自己，秦墨解下腰间酒葫芦喝了口酒，哈哈大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前辈，三月之后，再见分晓！”

        出了三清宫，张扶摇坐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

        接续经脉，说的容易，实则却是九死一生，且不说以秦墨现下的这副躯体想要修成一品武道有多困难，即便修成了，一切顺利，他成功的几率也就不到三成，最终要么活下来，要么便是饱受折磨而死。

        老人看着那端着酒葫芦翩然出门的年轻人，忽的有些羡慕似的，扪心自问，他修心这么多年，也绝做不到在生死关头这般豁达，而秦墨可以，也许是死过一次的缘故，这一会他比谁都惜命，但也比谁都不惜命。

        老人缓缓出了三清宫，朝着山上望去，却见其一路攀到了那座天柱峰的峰顶处，坐在顶峰，云雾缭绕，一览众山小，整个武当山，也仿佛触手可得。

        张扶摇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浮现出一抹很久都不曾出现的笑容，忽的朗声笑道：“人生在世，不过百载，既得再生，且当稀求，此时尚且一搏，搏一条生路，岂不美哉！”

        “人世间风景太好，舍不得死……”秦墨解下酒葫芦再饮了一口，眼神已然是有些朦胧，轻笑自言自语道：“听说西夏风景最好，日后定然要看看。”

        西夏的风景，自然是带兵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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