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盗的传统招待 二

　　纳特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啃苹果，看似对争吵漠不关心，实际则注意力全放在安吉里乌斯身上。这个红翼队的骑士像是突然挑衅，但是观其神态，显然早有预谋。纳特能大致预料里卡多会有何种反应是因为两人交往已久；安吉里乌斯两小时前才遇到里卡多，此刻还不能说是洞悉，却已经对大盗的性格有了程度不低的了解。

　　不简单，他不简单。

　　护林人让人取来缴获的武器，堆在地下。纳特听到里卡多问：“你想要的，不过是和我决斗。我接受了，拿起剑来吧。”

　　“我怎么敢？”安吉里乌斯背负双手，不去取剑，极为不屑，“第一，我不是里卡多先生对手；第二，就算我获胜，只要你的手下一拥而上，我不是一百个人对手。”

　　纳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安吉里乌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而里卡多唯有接受，何况护林人一向对剑术十分自负，想劝他也没用。万一，而且是很有可能的，里卡多敌不过这个骑士，又该怎么办？

　　“好，每边出一位公证人，进行一场公平的比试。无论结果如何，任何一方都不得再与对方为难。阳光森林的侍者们，我们去誓约树。”里卡多死死盯住安吉里乌斯。

　　一丝笑意掠过少尉的双唇，他点着头同意。事态已经演变成里卡多要求安吉里乌斯决斗了，并且说好事后不能再纠缠，一切都在朝红翼队有利的方向演变。

　　两伙人一同来到誓约树下，一名骑士与一名强盗担任证人。有强盗捧来一个黑色的长匣子，护林人郑重地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一柄长剑。长剑散发着深幽的青色光芒，剑柄与护手都缠绕着黄金，能在强盗手里见到这般华丽的武器，骑士们都颇意外。

　　有强盗低语：“‘南风’！老大是认真的！”

　　纳特一愣，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剑。仔细回忆，却完全想不起来。安吉里乌斯举起剑，慢慢摘掉剑鞘。他用的是一柄普通的细剑，木制的剑柄在长期的持握下已经光滑无比，柄上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像老人额角的皱纹。

　　两人站定，证人发出信号，决斗便告开始。护林人与少尉面对面冲向对手，两柄剑狠狠撞在一起。护林人与对阵纳特时判若两人，他求胜心切，于是格外沉着冷静，一招一式尽显严谨，出剑又极快。安吉里乌斯保持在交锋距离之外四处游走，身形灵活得像条狐狸，动作敏捷快速。细剑在他手中稳稳握住，轻易不肯击出，隔上许久才刺向里卡多一次。一剑击出，不管里卡多如何应对，立刻退开，绝不纠缠。两人的剑术迥异，强盗和骑士们大声喝彩，各自为首领呐喊。

　　纳特额外留神，安吉里乌斯的剑术诡异，他从未见识过。或者对他来说，更准确的说法是在记忆里搜索不到。那不太适合正面对敌，不像是一名骑士应该掌握的技艺。决斗渐渐演变成里卡多逐渐进逼，安吉里乌斯步步后退，只是偶尔反击一剑。林间空地不大，少尉且战且退，转眼后背贴上了高大的誓约树。

　　眼看他已经无路可逃，纳特暗暗高兴，不料安吉里乌斯就地一滚，手脚并用的爬开了。之前他只是剑术不像骑士，而这一举动简直就是有**份了。红翼队的骑士们一片哗然，里卡多的部下们则大声嚷着“干掉他”。

　　里卡多大步追上，挥剑砍向还没爬起的安吉里乌斯。少尉又是一滚滚出三四步远，单手撑地，身子只爬起一半就一剑刺中里卡多大腿。与此同时，护林人的剑也刺中了安吉里乌斯胳膊。两人同时后退，冰冷的视线互相接触，又再度举剑相向，局势恢复成一个沉稳向前，一个机灵后退。

　　安吉里乌斯这次背朝远离誓约树的方向，退到几棵树间。誓约树遮去风雨的同时也挡住了阳光，吸取了周围的水分，因此这一片的树林稀疏矮小，都是发育不良的红栎树和栗树。安吉里乌斯出剑少，躲闪多，想借助树木来阻挡里卡多。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移动也会受影响，为了躲开里卡多的剑，脚后跟绊在林间随处可见的那种树根上，仰天摔倒。

　　赢了吧？纳特不太肯定的在心里说。里卡多绕开树根扑向安吉里乌斯，想补上一剑。纳特把手中的苹果一丢，猛然站了起来：“不好！”

　　没有人注意他的失常，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决斗中的两名战士身上。刚才安吉里乌斯倒地后撑起身子一剑刺中了里卡多大腿，现在里卡多为了躲开树根，那么这一剑应该——

　　耳边惊呼响成一片，里卡多肋间中剑，捂着胸倒了下去。安吉里乌斯爬起，傲然的站在里卡多身前：“我就说过，我不是一百个人对手。但是一对一，你们没有人是我对手。”

　　强盗中一阵躁动，安吉里乌斯面无惧色，迎着愤怒的目光环视了每一个人。少顷，他冷笑着说道：“按照决斗前的约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再纠缠对方。”

　　他既是提醒，又含着威胁。强盗们想到这一点确实是事先约好，一齐气馁了。几个人搀扶起里卡多，护林人伤到的不是要害，但是剑伤极深，受了重创。他虚弱的点头道：“骑士大人说的对，是我输了。大家不可以……”

　　少尉一转身，胳膊上还流着血，背对着里卡多说：“哪一位要是不服输的，现在就可以来挑战我。不过我想，诸位中并无人有足够勇气与实力。”

　　强盗们群情激奋，但是没有人比首领更强了，连首领都决斗受伤，其他人都不是对手。而且他们并非打家劫舍的匪徒，讲义气得令人胆寒，从不食言。因此，虽然每个人都对着安吉里乌斯的背影咬牙切齿，却没人拔剑。

　　“那可未必。”少尉附身拾起剑鞘，正要收剑，忽然有人在身后说道。他并不转身，而是侧头从越过肩膀看去。提着剑柄走来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强盗，黑衣黑帽，脸上戴着黑色面罩。眼看马上要进行第二场决斗，林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里卡多轻呼了一声，他认出那是纳特。

　　“你要和我决斗……该死！”安吉里乌斯本都不想回头，却发现强盗已经挥剑就砍，一点规矩都不守。他跨出两步，强盗紧紧追上，竟然没有转身迎战的余裕。他双手一起握住剑柄反手一剑，强盗向后躲闪，他这才有了时间转过来面对对手。

　　“野蛮的下流胚……”少尉开口想怒斥，强盗剑又刺到眼前，他只好先挥剑挡开。交手才几剑，安吉里乌斯又开始后退。纳特身高腿长，跨着大步突刺，一副急切的架势，逐渐把少尉又逼向誓约树。

　　他故技重施，侧身倒地滚出了强盗伸剑可及的范围。纳特放低身子跃出一大步，里卡多觉得要糟，刚才他正是同样的姿势被安吉里乌斯刺中胸口。这个念头才在脑中浮现，安吉里乌斯果然一剑正中纳特腰间。医生的身子晃了一晃，强盗们齐声惊呼，不料纳特仍然一剑刺下。安吉里乌斯本已带着冷笑想起身，察觉哪里不对已经晚了，措不及防之下手腕中剑。纳特趁他手腕受伤松手之际又一剑将他的剑挑开，细剑打着圈子飞出，插在一棵矮栗树上。

　　一向趾高气昂的红翼队少尉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剑没起到预想效果。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下，纳特忍住得意保持面无表情——其实真是多余，他明明戴着面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苹果，苹果上有一个清晰的剑创。

　　强盗与骑士们面面相觑，打不定主意该不该喝彩。安吉里乌斯注视着纳特，颔首说道：“智在力先。我输了。”

　　见到红色制服的少尉低头认输，森林一瞬就沸腾了。纳特与里卡多交换了个眼神，扬起剑，示意红翼队可以离开了。骑士们如蒙大敕，一个个匆匆上马，头也不回的跑了。纳特听到加西亚在不停对他的队长说“我们不能丢下纳特医生”、“他一个人没法回去”、“我们用不着着急”。不过，挨了少尉一耳光后，加西亚苦闷的捂着脸，也揪住自己的马，吃力的爬上去。那马撅着蹄子，踟蹰的沿着林间的道路小跑开了。

　　“虽然胖了点，不过他确实该是你的朋友，”里卡多等红翼队走远，把钱袋抛还纳特：“果然很快。你呢，现在回城里吗？”

　　纳特骑上黑森林，一边沉思一边打马远去，就像没听到里卡多的问题。熟知他性格，护林人也不在意。强盗们看着他一人一马消失在森林中，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他直奔里卡多，用力勒住缰绳，脸色凝重的说：“你的伤，死不了。另外——”

　　在强盗们来得及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前，他又说道：“剑术真有意思。”语毕，他又打着马，轻快的驰上了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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