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通往终点的道路 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老头总觉得卡琳声音比昨天轻了少许。他哈哈地笑着：“当然有！你有个姐姐现在是真理骑士，我向你保证，从此她一辈子都会得到我的暗中照顾，并且只要本人愿意，始源学院也会破格录取她。”
卡琳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她说了完全不相干的话：“能不能帮我去查两件事情呢？”
“什么？”老头示意，一个学徒赶忙拿出纸笔。
“第一件事，在新莫西卡的卡雷塞斯城，有一个商会叫泰伦特。我想知道和商会有关的一切。”
“今天太阳下山之前就能搞定。虽说是黑鬼擅长的工作，不过情报方面我们也不差。”老头答应着，好奇心大涨。能令卡琳产生兴趣的商会，他顿时也想见识一下。
“第二件事是，”卡琳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卡雷塞斯城有个叫纳特的医生，这次阻止了赫特查尔人入侵的就是他。我想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父亲和母亲是做什么的。另外，他有个叫帕梅拉的女仆，女仆的过去我也想知道。”
老头又答应了。不过小女孩的话里有些内容不是听过就能算的：“赫特查尔入侵了？你是说，石人？”
“你不知道他们入侵？”卡琳瞥着他。
托莱多大为窘迫：“呃，你知道，我只对奥术上心。总之，”得立刻扯开话题，“你吩咐的事情我会马上去办的。”
黑发的小女孩靠着枕头，轻轻点了两下头。老头突然心中涌起奇怪的感受，他依稀觉得，这个场景他很熟悉。也是在一间精致、安静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或者和其他人并排而立，听一个躺在床上的美丽女人分派任务。
今天卡琳不想继续玩以太棋，也不想到花园去，托莱多就陪她探讨奥术。更准确的说，是听她讲，自己做记录。卡琳的奥术知识丰富，并且知道每一项法术的利弊和细节，见解独到犀利，不少是连老头都不知晓或者没想到过的。若非反复确认，他实在不能相信她实际上连一点奥术能量都无法使用，一个最初级的法术都施展不出。
“你从来没想过要向别人讲课，或者收几个学生吗？”卡琳休息的时候，老头忍不住嚷道，“我们学校的老师们没有哪个能及得上你。”
“哪有人肯相信不会魔法的人能讲解魔法啊？再说，要是学生受不了我的嘲笑，一怒之下只需要一发魔法飞弹就能解决。好了，”黑发的小女孩咳嗽了几声，若无其事地吐出带着血丝的唾液，“卡琳老师要继续讲课了。”
“先休息一会吧，我叫人去拿些点心来。”老头见卡琳以手抚胸，脸色隐隐发青，带着担忧提议。
“没有那么多时间好休息，得趁我死掉前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啊。”卡琳将手伸向床头。托莱多抢在她前头端起茶杯，喂了她几口已经冷掉的红茶。
“你以前从没有对人讲过课吗？”老头问。
“没有，”卡琳用力呼吸着，又躺了下去，“虽然也遇到过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的人，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事情一旦认准，就得像今天是活着的最后一天那样去做，否则……”
他能感到，小女孩是想用她最后的生命，把她所掌握的学识尽可能地留传下来。老头感慨万千，他很幸运，也很荣幸，自己能是传承她知识与智慧的人。另外，他也很惊奇，她的知识，她的见解，都是从何而来？他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问得越多，我能讲课的时间就越少哦。”卡琳没有回答。
托莱多沉默了。授课在继续，但是尽管卡琳坚持想讲下去，她的体力与健康状况却都不允许长时间说话了。到了午饭前，卡琳突然陷入了昏迷中。老头喊来的医生不出所料的束手无策，连昏迷的原因都搞不清楚，急躁的托莱多一脚把那名永恒宫的御医踹得摔了个跟头。万幸，几分钟后她又醒转来，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我怎么了？”在老头问之前，她自己先问道。
“好像是因为早晨没有吃饭，又用脑过度，加上昨晚睡眠不足造成的临时性休克，不需要担心。”头上肿起一大块，医生小心地说道。
这下老头再也不肯让卡琳接着说下去了。正好始源学院有人来汇报消息，他嘱咐医生让卡琳好好休息，离开房间去见来人。来的是学院一名教师，他带来了令托莱多欣慰的好消息：已经有一名学生从过去的资料中找出了符合要求的记录。
之后，陆陆续续的有更多学院的老师前来通报，学生们找到了相当数量的材料，其中有振奋人心的消息。有一组学生在真理骑士团的团史里找到了与卡琳症状完全一致的记录，那是纪元前一年，双星之乱开始前两年，真理骑士团还被称为审判骑士団时期的事了。有一小队骑士在外出执行任务时不幸患病，有一名细心并且恰好熟读历史的学生发现，那队骑士中有一个人两年后成为了永恒宫的黑卫。
“干得好！”老头大力拍打着来通报的瘦小教师，“我要好好奖励那个学生！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那个骑士后来成为黑卫的？”学生的发现说明，至少理论上，卡琳是有救的。院长大人欣喜若狂，但是他毕竟不是白痴，兴奋之余不失敏锐。记住一名两千年前的人，又非赫赫有名，实在不可思议。
“那名黑卫是学生家的祖先，所以看到名字他就知道了。而且，”教师回答，“记载上黑卫的事迹和他们家流传的一致，确实是同一个人无误。”
“好，非常好，”老头说，“这个学生有没有说，他的祖先是怎样被治好的？”
“很遗憾，没有，他不知道。”
没有关系，老头的内心在雀跃。卡琳的情况也没有再恶化，一天很快过去了。又到了晚上八点钟，老头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回去，学徒告诉他，副院长又来了。
见到内斯波不管何时总是阴沉的脸，本来心情甚佳的托莱多不得不摆出与他一样的表情。老头的观念里，他总是带来坏消息，至少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在某些情况，这是个可贵的品质，所以内斯波才能待在始源学院——因此，当他听到副院长两片淡紫色、血气不足的嘴唇吐出“有好消息”时，不觉愕然。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什么好消息？”
“有位女士想要拜访您。她说她代表的是……”
“不见！”实在不能对他有所期待，老头烦躁地打断他，“现在怎么会有空待客。”
“那位女士说她有一封信……”
老头第二次打断了他：“不管信上是什么内容，让她等着！”
内斯波如预料中的还在坚持：“她来自新莫西卡的卡雷塞斯城，是泰伦特商会……”
急性子的院长像是坐到了图钉一样跳起来：“泰伦特商会？你没有弄错？”
“她确实是如此自报家门的。”
“把她弄到这儿来！”老头握着拳头，“现在就去！”卡琳几小时前才要他去调查泰伦特商会，现在商会的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远在新莫西卡的一个商会，原先与始源学院或者缚日者的联系都是零，居然在眼下要来拜访，他不觉得只是一个巧合。
内斯波举起手来行了一礼，看样子，老头接受了他的意见比把他轰走还要令他感到难以置信。
老头让宫内省在皇宫中找了一间屋子作为临时会客室，泰伦特商会的使者十五分钟后在重重的守卫监视下到了。使者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典型的西部人长相，自我介绍是泰伦特商会的秘书长娜塔莉。美丽的秘书长显得十分害怕，被二三十个手持利刃的守卫包围，其中还有一名黑卫，不害怕才是不正常的。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托莱多让守卫散去，“幸会，娜塔莉秘书长。商人来找我们学者有何贵干？是想拓展你们的生意，还是寻求我们的指导？”
老头没有让娜塔莉坐，她并无怨恚：“大人，我们商会遇到了一件怪事，有人托我们把一封信交给您。因此，我才代表商会，斗胆前来冒犯您。”
太巧了，巧得不自然，老院长故意显得大大咧咧：“来都来了，就别说冒犯。说吧，什么怪事。”
“大人，”女秘书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人指定要我们把这封信交给您。”
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字迹，却用一个奥术标记封印住，其中必定有蹊跷。信一入手，老头就有奇妙的预感，信里的内容会带来真正的好消息。奥术标记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一边驾轻就熟地解开封印，老头一边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娜塔莉面孔抽搐了一下：“是个法师，大人。”
“麻烦你一口气把话说完，而不是总要我来发问，女士。”
“是的，大人。那名法师是男性，无法准确判断年龄，全身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他找到我们商会，送给我们许多……昂贵的东西，”娜塔莉斟酌着措辞，“代价却只是把信和一幅画交给您。”
“那么，他送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是一些珍贵的宝石和金属，还有一条魔法项链，昂贵得我们根本不敢接受。法师与我们会长交涉时我也在场，会长大人答应送信，不愿意报酬。您也明白，”娜塔莉语气稍显尴尬，“和一位强大的法师建立友谊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商会有多么困难，对于主动来找我们办事的法师，自然要想方设法拉拢。但是，那位法师却坚持要我们收下他的东西。”
“我懂，”托莱多解除了奥术的封印，“你们担心东西来路不正，又不敢当面回绝。你刚才说还有一幅画，画在哪？”
“抱歉，大人，他只告诉我们画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要我们自己去拿。送信的任务比较紧急，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把画也取来。”
果然是件怪事，老头拆开信封：“那位法师现在在哪里？我看不出他有何必要借助你们送信。”送一封信给始源学院的院长，不管哪方面看都不值“一些珍贵的宝石和金属”，还加上魔法物品。老头觉得蹊跷，但是并没有嗅到含有阴谋的气息。如果是阴谋，法师的动机与行为都会更加合情合理，不会如此令人难以琢磨。
“法师把事情交待清楚之后，只说还会和我们见面的，就离开了商会。我们不敢阻拦，当然也没有想去找他。他叮嘱说信一定要三天内送到，所以会长大人委托我来了。”
老头出于礼节点了点头：“辛苦了。”他打开折叠的信纸，读完一段，神情大变。他猛然立起，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攥着信纸，一对眼球瞪得像要凸出眼眶，口中不断发着近乎**的声音。
突然他大叫一声，无视不知所措的娜塔莉，冲了出去。他一路疾奔，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手脚并用，他想去叫卡琳，但是又想起她应该已经睡了。最后，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用传送法术回到了学校。按照始源学院的传统，晚上十二点以前学校里都是灯火通明，学生们是不会早早上床的。于是他们听到校长的大嗓门响彻夜晚的校园：“准备法阵！我要去卡雷塞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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