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审判 三

　　伊西瓦一手握着羽毛笔，一手扶额，维持着这个姿势好长时间没有动作。纳特以医生的锐利发现，皇子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喉头在不住蠕动，他在举棋不定。萨尔克团长提醒：“卡斯蒂利亚殿下，现在只等你的意见了。纳特先生有罪还是无罪，现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请务必考虑清楚所有状况，慎重地作出决定。”

　　他对帕梅拉没有强迫，或者借助尊贵的身份，作为皇族来讲相当难能可贵。此外他在犹豫，说明他还是有节操的。纳特清楚得很，伊西瓦的矜持——或者说骄傲——不允许他以不正当的手段追求帕梅拉。不过，眼前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人没法拒绝。只消写上“有罪”二字，就能以正当的理由解除麻烦。而没有了对手之后，想必伊西瓦会自大地认为，凭他的外表与身份，达成心愿是不难的。

　　医生哼了一声，帕梅拉是绝对不会接受伊西瓦的。我们有着共同的生死经历，你虽然是皇子，但在那之前，你只是个小丑。

　　“怎么了，殿下？”伊西瓦迟迟没有动作，萨尔克催促道，“请您尽快做决定。”

　　“纳特先生，”皇子微笑着开口说道，“那天晚上，你的表现实在令人厌恶。你是个混蛋。”他提笔在纸上写字，用力之大，整个法庭内都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响声。

　　医生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伊西瓦把纸竖起来——无罪，纳特愕然地看着皇子。

　　“做得好，”萨尔克团长磐石般刚毅的脸上也现出笑意，“陛下的选择果然没有错。谢谢你，纳特先生，还有各位，以及艾莉西亚骑士。”

　　纳特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整齐叹息，他一脸茫然。有几个人，比如巴洛梅公爵、伊西瓦·卡斯蒂利亚和艾莉西亚，他们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萨尔克大人，”艾莉西亚跳上证人席的桌子，以让自己和审判席同高，“您找人给我打扮，现在又说谢谢。我大致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还是要说，您的法子明明可以更加直接一点的。”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老团长说，他在一瞬间有个怪异的表情，“但不够全面。我来说明吧，实际上，本次审判的结果无关紧要，我受陛下之托考察伊西瓦殿下。任务圆满完成，我可以回禀陛下了。”

　　“考察？”伊西瓦不解。

　　“是的，”萨尔克说，“考察陛下的后代中，谁有资格成为储君。”

　　事出突然，皇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不，怎么会。怎么能因为一场审判中的决定就……太儿戏了……而且我也根本不懂得该怎么当储君，还有将来治理国家。我的爱好是艺术……不，不管怎么说，大人，我还是不明白。”

　　“无须担心，对您的考察绝非只是一次法庭审判，陛下早就在考虑立储的事。成为一国之主的人自身并不需要擅长治国，他只需要将擅长治国的人才送到合适的位置上、并且对他们予以必要的引导与监督即可。其中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是不能以自己的好恶为行为准则，”萨尔克说，威严的老人竟然慈祥起来了，“而你刚才的表现，非常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他说得没错，”巴洛梅公爵第四次拍手，“祝贺你，殿下。另外，团长大人，下次要我出场，麻烦事先让我看下角色分配表。”

　　“那也没必要让我穿这么麻烦的衣服。”艾莉西亚拨弄着礼服上的花边。

　　“不，有必要，”萨尔克团长从审判席走下来，“你和纳特先生现在跟我去觐见陛下。”

　　纳特吓了一跳。两名真理骑士带着艾莉西亚和不知所措的医生跟上老团长，红发少女向众人致敬，大家就以稀少但是热烈的掌声回应。他们经过伊西瓦身边时，萨尔克对皇子说：“你们的父子相见得稍稍晚一会，陛下要处理公务。”

　　伊西瓦阴郁地说：“所以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皇帝。”

　　纳特倒是很理解皇子的感受。他们出了门，帕梅拉先扑了上来，庞若无人地挽住纳特手臂。

　　“抱歉，大人，”一名真理骑士说，“帕梅拉小姐不肯换上礼服。”

　　萨尔克团长停下来打量着小姑娘的石人装束：“是吗？帕梅拉小姐，我们是去觐见皇帝陛下……”

　　“那是没办法的事，”兴高采烈的艾莉西亚随口打断了团长，“恋爱中的女人固执起来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

　　“好吧，”萨尔克说，“卡琳小姐还没回来吗？”

　　“没有。”

　　真理骑士团的团长领着纳特和两个女孩进入法庭后方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小楼前站着两名黑色盔甲的武士。武士手执与盔甲同色的战戟，板甲右胸上有艾提纳皇帝的夜莺徽记，夜莺徽记的下方则是交错的玫瑰与镰刀。两名武士低下头去，将战戟举起，向萨尔克团长致意。

　　“哇哦，他们一定就是陛下的黑卫了，”艾莉西亚在武士的盔甲上摸了几下，“看着就很强壮。”

　　“黑卫？”纳特问。

　　老团长向他解释：“黑卫是陛下的亲卫队，人数固定为一百名，一有损失立刻补充，每一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顶级战士。这两位以前都是我们团里的骑士。”

　　他们跟着萨尔克走上二楼，一个年轻人迎上来。年轻人额前有一块黑色的胎记，一头耀眼的金发，身材高大。“各位，”年轻人躬身行礼，“我是普洛特·泰利斯，父皇正在等各位。”

　　团长示意三人跟着泰利斯。医生想起在城门前，巴洛梅公爵提起过普洛特·泰利斯的名字，还记得他是兰蒂斯·萨尔克的未婚夫。另外，巴洛梅称他为黑太子。泰利斯为三人拉开一扇灰扑扑的木门，冲着门里说道：“父皇，你指名要见的勇士们来了。”

　　木门外的一切陈设都很朴素，甚至简陋，尽是些布满蛀洞的老旧木家具，漆也掉光了。门里却是富丽堂皇的会客室，墙上是贴着绣金线的壁纸，地上铺着深陷脚背的厚地毯，沙发与茶几看似杂乱随意、实则细心地布置，每一张沙发上都一张叠一张地堆着厚厚的野兽毛皮，房间的四角各有一尊大理石雕像。

　　房间里有一个人正端着茶杯，在一人多高的大镜子前端详自己的仪容。泰利斯的招呼使他转过身来，纳特与两位女孩得以看清那是个黑发的男人，虽已中年，容貌仍不失清秀。他就是艾提纳的皇帝费迪南·卡斯蒂利亚了，那个传说中的夜莺之翼，五贤会议的参加者，北地征服者，公正者，仁慈者，纳雷德的传人，永恒与须臾之主，伟大的中央大陆守护者，现在正在自己面前！即使淡漠如纳特，也觉得浑身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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