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虚无 六

　　“要不要进到船里看看？”站在后半截船体前，纳特从断口朝里望。船舱里黑洞洞的，阳光照不进飞空艇内部，里面有些什么无法分辨。像是一张大嘴，张开着等我们进去——纳特不禁又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冷。

　　卡琳紧紧攥着医生的上衣下摆，把身子藏在他身后：“要。”

　　“好吧，你在这儿等着。”纳特不禁后悔自己的提议，漆黑的船舱现在更加显得阴森。他硬着头皮朝前迈出一步，卡琳不放他走：“带我一起。”

　　原来她也会害怕，医生便一手搂着她小小的肩膀，一手握剑，全身紧绷，一步步朝前挪去。里面实在太黑了，下一步他的脚就要踏进船内，视线依旧只能触及断口内一小段距离。更深的地方像是被黑暗的纱幕所覆盖，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卡琳突然叫了一声，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纳特弹簧般先是挟着卡琳向后跃起，摔倒之后又连滚带爬地退出好几步，才手足无措地举起剑：“看、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我是想告诉你，”黑发的小女孩胸脯在起伏，受惊不轻，“你不是术士吗？先照明啊！”

　　“有照明法术吗？”

　　“你可以用防护邪恶，会很亮。”

　　纳特照办了，蓝色与白色的光芒交替在他身上闪烁。光芒驱散了穿舱内的黑暗，飞空艇的内部设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通道，舱室，一道道或开或闭的门，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我刚才竟然也会吓成那样，这儿比起解剖实验室来根本算不上什么，纳特自嘲地笑了笑，和卡琳一道进入船舱。

　　木头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嘎的响声，深处传来幽幽的回响，除此之外，舱内悄然无声。这一点和自己那座小楼一样，他诊所的地板也有些岁月了，踩上去会发出一样的声音。多少个早晨，醒来时帕梅拉总是已经备好红茶与早餐，而记忆中却从没被这样的吱嘎声吵到过。他回想着，有些时候读书到深夜，帕梅拉已经入睡，自己在房中走动，有没有过记得放轻脚步？

　　没有。她真是个好孩子。

　　注意力回到眼前。经过的舱室大多空空如也，偶尔有一堆杂物堆在角落，废弃的建筑物里必不可少的老鼠与蟑螂在船舱里也没有踪迹。他们在船尾找到一处完好的楼梯，顺着楼梯向上了一层，迎面见到的第一道门上写着“船长室”字样。门没锁上，两人对视一眼，纳特拉开门，与卡琳肩并着肩走了进去。

　　相比船外，船长室内的物品保存要完好得多。墙壁上挂着挂毯和油画，四角放着四盆植物——当然早已枯死，书桌上放着地图、咖啡杯、墨水瓶和羽毛笔，高背椅上还放了件礼服，想必是船长的东西。

　　看起来一切正常，唯独人不见了。纳特看了一眼，书桌上摊着的是直隶的地图，没有标出现在的位置，没什么用。

　　“船长的日记本，”黑发的小女孩从桌上拾起有着皮革封面和黄金搭扣的本子，“这艘船的名字叫‘风帆’。”

　　日记本的封面上写着“欢迎乘坐‘风帆’号飞空艇”。纳特伸手去拿，卡琳却用手捂住本子，不交给他。“干嘛？”年轻的医生奇怪地看着小女孩，“看下船长的日记就可以知道发生些什么了。”

　　“你要看吗？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也许知道了真相，事情更糟。”

　　“不会的，”纳特说，“可怕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实际上，大多数的恐惧源自于对未知的想象，换句话说，自己吓自己。”

　　“那是你这样的笨蛋，”卡琳摇着头，黑色长发飘来飘去，“你要看的话，我们拿到外面去再看吧。”

　　她把日记本抱在胸口，双肩在微微颤动，一副不答应就不把日记交出来的模样。她这副样子纳特实在没法抵抗，他甚至怀疑要不是已经和帕梅拉确定关系了，这几天里会不会和卡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念头才在脑中转过一遍，他就暗骂自己是混蛋。卡琳才十一岁，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沿着原路退了出来。卡琳执意要离飞空艇远一些，两人走出两百码，她才找了棵树坐下，在膝头摊开日记本。“应该没事了，”她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戒备，当然不是在戒备他，“一起看吧。”

　　她一页页地翻着日记本，纳特想拿过来自己动手：“直接从最后一页开始看不是更好吗？”

　　嘴唇一痛，卡琳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嘴：“别吵。”不等纳特有所表示，她又放开了手，叹了口气。粗暴动作的背后，像是藏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感。卡琳翻动日记本的动作停下，神情也变得专注，他低下头，目光顺着小女孩稚嫩的手指在本子上游移，开始注意日记的内容。日记字迹工整，没有一处潦草，以黑色墨水写就。

　　“白银纪元974年4月6日，天气晴朗，风向东南。‘帆’的表现一如既往，平稳，快速。以目前的速度，再过四天就能抵达风烈城。旅客们对我们的服务相当满意，报酬之外又给了一笔小费。认真的说，他们给得有点太多了。”

　　974年，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白银纪元974年4月7日，天气晴朗，无风。吃晚饭前，动力法阵无缘无故的失灵，‘帆’摔成了两半，小伙子们尽了全力迫降。不少人受了伤，伊维斯特在上，没有重伤号。最严重的伤势出在了二副身上，他摔断了两条腿加一条胳膊。我们降落的地点是直隶西南部一处山林里，地图上没有标记山的名字，大致接近直隶、枫霜领与安达卢领交界处。糟糕的是，罗盘失灵了，也许是降落过程受到了震动。半里外一处没有草木的空地上，停着另外一条船。这条船足以称得上是文物，看起来遭遇了比我们要稍好一些的命运。在营地建好以后，我会派小伙子们去仔细瞧瞧的。”

　　很好，至少知道现在身处的方位了，直隶西南部。不过对纳特来说，卡雷塞斯城外的地理知识基本为零，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但是没关系，他想着，有卡琳知道就够了。

　　“白银纪元974年4月8日，天气晴朗，下午时转阴，全天无风。出去探路的孩子们回来了，这儿是个安全的地方，只是最近的水源在西边一里半外。考虑到伤员很多，这点距离不是不可以克服，营地选择了就地建造。旅客们表现得十分镇定从容，与他们的身份相符。他们中的医生甚至主动为伤员提供了治疗服务。与这样的客人相处，即便遇险也令人愉快。”

　　有医生在，纳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对日记内容更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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