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蛊惑 一

　　大号的盘子里饭粒金黄，混着海虾、螃蟹、蚬、牡蛎、鱿鱼、洋葱、橄榄，堆成小山的形状，香气扑鼻。盛起满满一大勺塞进嘴里，伊西瓦麻木地咀嚼着，食不知味。他自小在新莫西卡地区长大，对出自水中的食物兴趣缺缺；他吃惯了的，是淋上辣椒酱或者奶酪酱，夹着烤牛肉、烤鸡肉和番茄的玉米卷饼。

　　食物不合胃口还只是他闷闷不乐的小部分原因。自父亲遇害，所有的事情就都落到了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头上。整整一个上午，前来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向他宣誓效忠，请他为某件事作出决定，要他赐予各式各样恩惠与荣耀。上午，伊西瓦皇太子、未来的卡斯蒂利亚陛下最后接见的是赫特查尔的使节，按照父亲的愿望与石人们达成了和解。几天以后，双方会按照石人的习惯在黑曜石方尖塔上把协议的内容刻下，而方尖塔将树立在卡雷塞斯城的手艺人广场正中央。

　　华丽的衣饰，成群结队的侍女，放满十米长桌的丰盛午餐。每个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我的任何要求他们都会满足，我的决定再幼稚再荒谬他们也会照办……伊西瓦并不开心，更没有满足的感觉，相反，空虚感一阵阵地从身体深处泛上来。他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感受。

　　“殿下，”坐在左手旁端着酒杯的男人面露微笑，仿佛从头到脚都透着玩世不恭，“原谅我现在还不能称您为陛下。听说您此前从未参与过政务，但是上午您的表现足以令先皇自豪。”

　　“对、对的，”皇太子急忙咽下饭粒，“不，我做得不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巴洛梅公爵。”

　　他面部的皮肤微微发紧。最近几天大部分的事情，要么是兄长普洛特·泰利斯去处理，要么就是仰仗眼前这位安达卢公爵。他的绰号是安达卢之豹，伊西瓦一面需要借助他的智慧，听取他对各种事项的建议，暗地里又对他隐隐心生畏惧。

　　比起我来，他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经验实在太丰富了。他也不过三十五六岁而已，在帝国的公爵中是最年轻的。换句话说，像他这样的公爵还有八位，再加上负责各项国事的大臣，凭我的见识与能力，真能驾驭得了他们吗？伊西瓦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过去的岁月，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文学、美术、音乐等各类艺术上，对于政治，属于彻底的门外汉。

　　“那是我份内的事。”公爵略略欠身。

　　“今后，还需要您的更多指导。”

　　豹子晃动着酒杯，血色的酒液随之起伏：“殿下说笑了。臣下贫瘠的智慧无法给您什么指导，蒙您谬赞愧不敢当。”

　　伊西瓦不知该如何回复公爵的自谦，他从没遇到过类似场合。出现了暂时的冷场，他努力找着话题。巴洛梅对什么有兴趣？“呃，公爵大人，”皇太子毫不洗练地说道，“劳烦您操劳了一上午，请您尽情享用午餐。如果还需要些什么，请随意向我提出来。”

　　“谢谢，”巴洛梅公爵用刀切着面前的甜点，“要说有什么事需要向您提出来的，眼下确实有一件。”

　　“是什么，您请说。”

　　“是关于陛下的葬礼，”安达卢之豹叉起一小块蛋糕送进口中，毫无不介意在伊西瓦面前说话时嘴里有食物，“我听说您拒绝了泰利斯殿下办一场高规格国葬的建议。”

　　“您也听说了。”

　　“您的看法是，国葬耗资巨万，又费人力，”巴洛梅公爵托着下巴，“因此希望将葬礼办得节俭？”

　　“是的，”伊西瓦完全看不出豹子谈这个话题的用意何在，巴洛梅那张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脸上一点内心的想法都不泄露，“父皇，不，是先皇生前是个节俭的人。他一定不会高兴我们为了他的葬礼花费太多。在我小时候，他还常常告诉我们，空有形式的事不需要太注重。啊，我不是说父皇的葬礼空有形式，我的意思是，总之，我们不该办太浪费的葬礼。”

　　“那么，可以问一下，”巴洛梅问，“葬礼的事最早是您的兄长提出的吗？”

　　“是他没错。”

　　巴洛梅沉默了。他的沉默令伊西瓦尴尬，他再度想念在彩虹蔬菜马戏团里的那些日子。甚至都没有餐桌，一群人围坐在维洛克团长的身边，一边吃玉米饼一边听他分享四处游历的见闻。维洛克似乎也是新莫西卡人，但是去过很多地方，整个艾提纳几乎每一处地方的风土人情，都能说得上来。他是坚定的素食主义者，但是喜欢喝一种清澈透明、微微发黄的酒。偶尔，他会差人去买，或者叫帕梅拉学舞时带来。

　　伊西瓦猛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感到如此空虚，一度的忙碌令他无暇考虑自己的事。那个女孩，被怀疑是杀害皇帝的凶手之一，他几天来都没能有空闲过问。

　　“对了，公爵大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有眉目了吗？”皇太子小心翼翼地问。

　　“还有一名嫌犯在逃，有两人在首都由真理骑士团负责审问，”公爵没有瞧着伊西瓦，他在用叉子去叉另外一块蛋糕，“您关心的帕梅拉小姐由红翼队负责收押。威尔塔上校忠实可靠，您尽可放心。”

　　被巴洛梅瞧破心事，伊西瓦脸色绯红。“呃，公爵大人，”他犹豫着说道，“我想……我想见一下帕梅拉小姐。可以吗？”

　　安达卢的豹子面带惊讶：“您要见她，为何要问臣下是否可以？”

　　伊西瓦如释重负。他摇响桌上的黄铜铃铛，贴身仆人眨眼的功夫就出现了。“拉波尔特，”他对贴身仆人也仔细斟酌用词，“把帕梅拉小姐请到这儿来。她被怀疑刺杀了先皇陛下，现在被关在红翼队。”

　　贴身仆人小跑着出去了。午餐也结束了，茶和咖啡送了上来。巴洛梅公爵似笑非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这样也没关系，伊西瓦想。不知道最近几天帕梅拉过得怎么样？她不可能是杀害我父亲的人。她只会跳舞，跳维洛克教给她的，据说全艾提纳也没有几个人能掌握的舞，与我的琴声相当合拍。对了，下午不做其他事，可以把她的舞姿用画笔画下来……

　　门外传来异样的声响，是沉重的铁链与镣铐在石板上拖动。伊西瓦想问发生了什么，贴身仆人推门进来：“殿下，红翼队的海达里斯中尉带着犯人来了。”

　　犯人？他是在指帕梅拉。皇太子清清喉咙，要纠正贴身仆人的说法。但在他开口前，穿着红色制服的卫士就把他想见的人带——准确的说是拖了进来。见到帕梅拉的模样，未来的皇帝陛下呼吸都为之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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