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知识的代价 七

　　好多字，看得眼睛都酸了。玛莲恩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故事的重点在哪里？需要解答最后的问题才能找到出路吗？卡琳有些头脑发胀，年轻夫妇的三个女儿总令她朝自己身上联想。她放下上衣，活动着抬起太久、酸痛不已的胳膊；走了不少路，腿也隐隐作痛；刚才还觉得光脚踩在草地上很舒服，现在脚底沾满泥土和揉碎的草叶，只感到又冷又湿又滑。

　　不要急躁，她告诫自己，急躁是敌人。她把衣服穿上，反正迷宫里没有其他人，穿着一大段文字这么可笑的样子也不会被看到。卡琳在心中默想着第四条提示，以她的记忆力，读过一遍，足以记住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谁该得救不是那么容易回答的，谁该得到惩罚也难以得出结论。故事里有需要被惩罚的人吗？传话的人虽然歪曲了口信，但也不是他们的错。消息在口口相传后，本就容易变样，何况还历经七个人。

　　七，彩虹是七色，我从C入口进入迷宫，从L出口回到迷宫中央，之间也是经历了七块草地，会是巧合吗？卡琳来回观察着两处出口。从C进入，从L回来，C变成了L，奇妙的既视感。我爱你，彩虹，重复是必要的——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我爱你，这句话是钥匙，是在提醒该选择哪个字母入口进入迷宫；第三个提示里的彩虹和第四个提示里经由七人传话是指，依着彩虹的顺序选择出口依次经过七块草地；重复是必要的，艾提纳语里我爱你由八个字母组成，大概是说以上过程要重复八次。每次回到迷宫中心，记下回来入口上的字母，大约就能知道怎么出去了。

　　卡琳咬了咬嘴唇，她的推测没有多少根据，要验证得走许多路。即便如此，这已经是她绞尽脑汁牵强附会出来的唯一方法了。不管了，试试再说，不就是赶不上吃午饭吗，那女人总不好意思看着我饿死在迷宫里。我爱你，表示应该先从I出口进去，看看出来是什么字母。之后是L，O……

　　尝试花了她整整两个小时。在此之前，她从没有不间断地步行两小时的经历。双腿不像是自己的了，简直是在用身体拖着两根木头朝前走；汗水湿透了**、衬衫、裙子，树林里很潮湿，丝绸衣料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轻巧的鞋子也越来越沉重，早就扔掉了；青草与泥土很柔软，然而相比她的脚还是既硬又粗糙，脚底的皮肤一定磨破了，每走一步都火烧火燎的疼。卡琳尽力抬腿，朝前一步步挪动。

　　第八次了，终于又回到迷宫中央。八次的字母组合成了间断的艾提纳文：答案是R。黑发的小女孩瘫坐在地，将信将疑。随机的八个字母组合成有意义的词句概率很小，不是巧合。难道成功了？

　　R出口前的字母是黑色玫瑰组成的，花丛美丽，难掩其中危险与神秘。卡琳记得艾莉西亚说过，黑色的玫瑰很罕见，花语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恶魔，为我所有……不是个好含义。她撑着累得要散架的身体，走进R出口。

　　又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她疑心自己走过同一段路。玛莲恩是个混蛋，竟然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我要揍她一顿，一定要揍她一顿。诉诸暴力的念头越来越强，她绕过一片树木，发现木屋就在右前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

　　卡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竟然真的成功了，她手脚并用朝木屋爬去，自觉姿态像是猫。有人叫艾莉西亚是猫，姐姐的行动迅捷，是只灵猫；而我，要是光从动作评价，是只年老体衰的残废猫。在木屋前她直立起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手上、脸上，浑身到处沾满了杂草和泥土。用力敲着门，门开了。见到玛莲恩，黑发的小女孩愣住了。

　　美丽的贵妇竟然泪流满面。相识的时日还短，卡琳对玛莲恩谈不上了解，但她一脸哀伤的模样还是彻底颠覆了认识。贵妇搂紧卡琳，将头靠在小女孩柔软的肩头，泣不成声。

　　哭泣是脆弱愚昧的表现，小女孩心想，但被玛莲恩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感染，她也想哭。“喂，”她故意语气生硬，“我赶回来了，替我洗澡。还有，午饭呢？走通迷宫也该有个奖励吧？”

　　“对不起，”贵妇勉强止住泪，温热的脸贴着小女孩的脸，“让你这么辛苦。本来，赋予你最完美的身体与智慧时，并没有附带使命与责任。我只想你能有选择的权力，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是大英雄也好，是小人物也罢，一切都只随你的意志而定。”

　　“等等，你是不是在做梦？”卡琳一头雾水，她又累又饿。至少先给我一杯水，让我坐下休息，再慢慢听你的故事。

　　“本想和你一起再多生活几天的，”玛莲恩跪下，两人恰好可以平视，“还有好几件事要告诉你，有很多东西要教给你。可现在永夜将临，已经没时间了。你要自己摸索……我没有办法眼看着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只能把亲生孩子推落残酷的漩涡……在世界和孩子之间，我选择的是世界……没有哪个母亲会这样选吧？世界不如孩子重要才对吧？我实在，实在不配当一个母亲啊！”

　　玛莲恩又哽咽了，卡琳不由蹙眉：“能不能说明白一点？老是让我猜谜，尽管我聪明过人，猜多了也会烦啊。另外我倒是觉得，你会是个好母亲。”

　　“你真的这样认为？”玛莲恩捧着卡琳的脸。

　　“是啊，”小女孩用力点头，“虽然我看不出来你结过婚，还生过孩子哩。”不好，平时不怎么恭维人，恭维得太平淡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

　　“我……不叫玛莲恩，”贵妇目不转睛地盯着卡琳，“我真正的名字是米拉达。不用怀疑，那位两千年前的日暮公爵，那位后世的史书不敢提到名字的术士，那位纳雷德皇帝最信任的宠臣，就是我。而我最在意，同时也是最羞愧的身份……”

　　卡琳愈听愈惊讶。我在做梦吗？她最在意的身份是什么？

　　“是你的妈妈。”贵妇用力吻着小女孩，像是把感情全部倾注般不停地吻着。

　　“怎么可能！”卡琳尖声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日暮公爵两千年前就去世了呀。我妈妈是——”

　　米拉达捂住小女孩的嘴：“能吻一下妈妈吗？”

　　“你不是我妈妈！”黑发的小女孩推开米拉达，“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可毕竟不是一回事。你一直在说着奇怪的话，我现在不再相信你了——人有时会因为坏念头而做好事的！告诉我，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发出一声混合着失望与无奈的叹息，米拉达按住卡琳肩头：“让你知晓你拥有的力量。然后，去姐姐的身体里取回钥匙……这个给你，”她朝卡琳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原谅我。”

　　米拉达突然用左臂狠狠夹住了卡琳。小女孩下意识地挣扎，她的双臂与身体像被铁圈箍紧，动弹不得。美丽的贵妇右手伸出两个指头叉向她的双眼，有着优雅形状的手指刺入了卡琳的眼球，发出像刺入番茄一般的噗几声。眼前顿时漆黑，难耐的剧痛袭来，心同时被恐惧与黑暗吞没，小女孩放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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