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中的礼物 二

　　“还嘴硬……”卡琳忽然用嗅了两下，“哎？我闻到鱼子酱的腥味了。啊，还有咸鲑鱼和酸黄瓜，汤是蘑菇肉汤。我们到枫霜领了吗？”

　　纳特跟着四下嗅嗅，除了卡琳身上有一点点馊牛奶的气味，什么都没闻到。唔，仔细想想，她身上的气味好像也不怎么难闻。大约是她失去视力后，其他感觉提升了吧。只是，能提升这么多吗？

　　“是啊，枫霜领的巴塞纳镇，我们在镇上最好的旅店里。对了，”他想问在山林里她是怎样不见的，但是随即想起那会让她回忆失明的经过，因此换了个同样颇为重要，又不得不立即解决的问题，“你可以自己洗澡吗？”

　　卡琳用皮包骨头的手指挠了挠脸，还没回答，安德罗波夫老板把门敲得咚咚响：“纳特大人！午餐可以送进来了吗？”

　　“他叫你大人。”卡琳惊奇地说。

　　“进来！”纳特应道。原来我也是有虚荣心的，在卡琳面前受人尊崇，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了。

　　胖老板推着一辆餐车进来，一个女仆和一个厨房小弟推着另外一辆跟在后头。卡琳说的鱼子酱和咸鲑鱼什么的他都见着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他没见过的、带有枫霜领特色的菜肴。他的要求是“最丰盛的”，安德罗波夫老板照办，光是面包就有六七种，汤碗不下十个，肉和鱼有烤的、煮的和熏的，调味品的瓶子和罐头像是列队的士兵一样排列。

　　太多了，他粗略地估计，他和卡琳两个人就是一个星期也未必吃得完。两辆餐车停在房间一角，一个伙计扛着浴盆进来，还有四个伙计提着水桶。他们给浴盆倒上热水，又洒上玫瑰花瓣和一点点橙子露。

　　“谢谢你们。”纳特在口袋里摸索，想给他们几个铜板。但是安德罗波夫老板吆喝了几声，所有人眨眼间就走得干干净净，把房间留给他和卡琳。

　　“枫霜领的食物大多是冷食，放一会也没关系，”卡琳两只手伸着，向着浴盆的方向中摸索，“但是热水凉了就很麻烦，我要先洗澡。”

　　“你可以自己洗吗？”医生又问了一次。

　　“当然不可以，”她拉扯着头上的绷带，“过来帮我。”

　　他竟然脸红了起来。我是医生，很正常，不要怕——无论如何他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他替她拆下绷带：“等一等！我去喊人来帮你。”

　　“你就在这里，为什么要喊别人，”卡琳已经在脱衣服了，“你害羞了？不是还搂着我睡觉来着？”

　　“不是害羞，”纳特咽了口口水，抓住小女孩的手不让她继续动作，“我只是……应该回避，”睡觉不是一码事，“搂着你是为了你身体出状况时，能立刻发现。洗澡不一样，我不能……总之，我去喊两个女招待来，这儿的女招待很能干。”

　　“我信不过别人，”卡琳执拗得很，“回避什么？”

　　“你是女孩，而我是男人。”他很尴尬，用得着说得如此明白吗？

　　小女孩吐着舌头嗤之以鼻：“虚伪的家伙，你替姐姐拔出胸口箭头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她是女孩你是男人啊。”

　　纳特按住小女孩肩头，一字一句地说：“那是当然，她是伤者，我是医生。总之，我现在就去喊人，水要凉了。”他不管卡琳的反应匆匆跑出房间，见到安德罗波夫没走，身边是两个女仆。胖老板一脸正经，两个女仆却神色古怪。显然，他们一直等在门外，并且听到了他与卡琳的对话。

　　“纳特大人，为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安德罗波夫深深鞠了一躬，以他的肚子大小，这动作十分辛苦，“您是多么高尚的、伟大的、纯洁的一个人啊！卡琳小姐虽然年幼，但是伊维斯特在上，我一辈子没见过像她一样漂亮的小姐。别看我开了这家店，年轻的时候我跟着戏班，可是走遍整个艾提纳，见过各式各样人的。我可以向您发誓，即便绿林那些精灵里也没有这样美貌的！啊，面对她的邀请，您竟然拒绝，真是蠢弊了——哦不，我是说，与众不同。我敢打赌，光在枫霜，就有不下五百贵族愿意付出十年寿命，只为了抚摸一下卡琳小姐的肌肤……”

　　如果不是纳特面色不善，安德罗波夫老板还会继续滔滔不绝下去。两个女仆捂着嘴进了房间，她们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纳特听到卡琳小声地抱怨，接着是水声，女仆在安慰她，好像还喂她喝了些什么。

　　“她们大概会要洗多久？”纳特问，他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又有些后悔。付出十年寿命？他考虑着安德罗波夫的说辞，理智告诉他是一派胡言，感情上则认为相当可信。

　　“我看，长着呢，”胖老板装模作样地对着门般张望了一番，“那个，纳特大人……”

　　“不用说了，”年轻的医生马上洞察了安德罗波夫的企图，“我知道。下面有来求医的人等着，对吧？”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您看，卡琳小姐有我们照顾，是不是请您先下去瞧瞧？”

　　他当然不想离开卡琳，只是十多年来，患者至上不说是最高信条，也足可以说是他的行为准则了。有些伤病经不起拖延，卡琳眼睛的伤势则已经稳定。没怎么考虑，他就答应了。他们一同下楼去，安德罗波夫老板又一次口若悬河，在楼梯上高声颂扬他的伟大崇高，到了一楼大厅戛然而止。

　　大厅里每一张桌边都坐满了人，老板还算有良心，没有强迫求医者买饮料与食物。他其实是个好人，除了啰嗦，纳特不由朝安德罗波夫微笑，在自己固定的长桌前坐下。药箱和工具早已备好，他敲敲桌子：“有没有病情比较紧急的？”

　　有人站起来，但是另一个人动作更快，离得也更近，像狐狸一样钻了过来。此人身子壮得像一头熊，穿着黑色皮上衣，罩着绿斗篷，用一枚银色盾牌状胸针系住。从胸针判断，他是个贵族。“我！”他大声说，声音高得像是在吼叫，“我受伤了，很严重的伤。”

　　医生打量一番，看不出哪里受伤的样子。“伤到哪儿了？”

　　“这儿，”贵族男子伸出一只手指头，“太可怕了，医生。我还有救吗？”

　　纳特睁大了眼，好容易分辨出指节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只是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一滴。他想起刚认识卡琳不久那个拙劣的玩笑，这种伤口，贵族来得再晚一些，就已经愈合了。但是贵族本人看来不这么认为，他神情可怖，满头大汗，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紧了纳特。

　　他伤到脑子了？纳特经验不可谓不丰富，这样的伤者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了，医生？您怎么不说话？难道您也不知道治疗的方法吗？”

　　“对！我是不知道！”纳特生气了，握住贵族的手，高高举起，大声宣布：“各位朋友，请看！这位先生手指头受了伤，流了……呃不，一滴血都没流！各位，请你们出个主意，该如何治疗？”

　　哄堂大笑，随后是如潮的讥讽和谩骂。贵族惊慌不已：“天哪医生，您竟然认为是个普通的小伤？您看不出来有多严重？”他突然揪住自己头发，“不，医生！不是那么简单的！您一定要救救我！”

　　两只手从贵族身后伸出，将他整个身子环抱住，朝后扔去。贵族飞出去好远，撞上墙壁才停下，喝彩声顿时四起。出手的是个穿着银色锁子甲、披着红色披风的中年男人，他轻蔑地说了句：“浪费大家时间的家伙，赶出去。”立即有两个同样打扮、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从座位上起来，拖起贵族，直丢到旅店大门外。健壮的贵族哀嚎着，抱着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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