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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秦观月顿时感到自己不是坐在顾珩腿上,而是被悬在了火架上。

        她自然知晓她有甚么罪过,也早料到今日向顾珩赔罪的后果。

        但被囚不过几日,要她这般没气节地讨好顾珩,真到了此时,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

        每每看见顾珩,秦观月便会想到陆起戎被吊在木架上的模样,心里不免酸涩地一颤。

        即便陆起戎在私牢里说的那些话,无异于亲口承认了往日的种种都是虚妄。

        但她对陆起戎最初又何尝不是利用呢?至少在陆起戎面前,她从不必屈居讨好,也有过许多美好的念想。

        至少,她不忍看陆起戎如今沦为落魄的阶下囚,毫无尊严地等待着死亡。

        秦观月别开了脸,只留给顾珩半边侧靥:“旁人好心给你补上贺礼,珩郎应当先拆开看看这里头是什么,怎么反倒问起我的罪过来了。”

        顾珩刚才掂了两下,心里大概有了估量,见秦观月不依不饶,随口道:“是砚台?”

        秦观月怔了一瞬,“精心”备好的贺礼,顾珩看都没看一眼就全然猜尽,多少觉得有些扫兴。

        于是将眉头一拧,作势要从他怀中下来:“没意思。”

        “虽是砚台,但样式不同,我该拆开一看。”顾珩似乎心情不错,声音含了笑。

        顾珩右手仍然抱着秦观月,左手探向桌面,拿来那枚砚台。

        拆去外面裹着的锦布,一方端砚显现。

        那砚台秦观月先前看过,分明比她整个手掌还要大一圈,但在顾珩掌心里,却显得模样小巧。

        秦观月看着他端握着那枚圆润的砚台,忽然想到了什么,耳尖一阵发烫。

        顾珩细细端详着那枚砚台,质地坚润,的确是上乘。

        他将砚台反个面,盯着砚台底望了半晌,暂不作声。

        秦观月见顾珩神色难测,略有不安地问道:“珩郎是不喜欢吗?”

        这砚台是墨隐择选的,交到秦观月手中时,秦观月只草草看了几眼,便包了起来。

        原本也只是应付用的,她不必要上心。

        但如今看顾珩的面色不对,秦观月一时也拿不准了。

        “喜欢。”顾珩将砚台放回桌上,大掌轻抚过秦观月的后背。

        秦观月被顾珩的动作搅得有些意动,但心里惦念着那块砚台,娇声推开了顾珩的手。

        她伸手向那枚砚台,奈何被顾珩揽在怀中,行举不便,挪蹭了几下,都没够着,反而引起了一阵兀然的变动。

        顾珩拦住她的手,轻挑眉梢:“真要看?”

        秦观月试探地问道:“不能看吗?”

        “也不是不能,只是若是看了,便要做好准备。”

        顾珩不由分说地拿起那枚砚台,放在手掌中央。秦观月紧紧盯着那枚砚台,想不明白究竟有甚么不对,心里被勾得痒。

        她咬了咬唇,思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那枚砚台。

        拿到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枚砚台反了过来。

        当看到砚台底下写着的字时,秦观月的面色霎时变得苍白。

        “珩郎,我……”

        墨隐不识字,故而不明白这砚台底下,写得是一句佛家箴言。

        众人皆知,顾珩以道法闻名,佛道不相融通就罢了,偏偏这砚台还是秦观月为顾珩挑的生辰赔礼。

        秦观月一时暂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不安地望向顾珩。

        而顾珩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垂着眸玩抚着她腰绦间悬着的玉坠子。

        “月娘,你这生辰礼大不上心。”

        顾珩掌心用了力,秦观月轻呼一声,向他怀中倾去。

        “该罚。”

        罚字落在秦观月耳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腰,掌心都沁出了细汗,忙不迭开口。

        “是我的过错,这件贺礼不算,我再另赔一件给珩郎,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秦观月轻轻拽着顾珩的袖口,摇了摇。

        “好。”

        顾珩应得太利落,秦观月反而措手不及。可惜话已出口,没了收回的余地。

        “那我现在就回去重新为珩郎备一件……”

        话还没说完,秦观月忽然睁圆了杏眼,裙摆下倏然钻入一阵冷风。

        顾珩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脚踝,带起金链的一阵清泠响声。

        “就在这里还。”

        自吴嫔身边的侍女走后,燕帝膺中便沉浮不定,时常浅睡后又惊醒。原本他以为大燕到他这一步已是一盘注定的死棋,传位旁枝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吴嫔腹中的孩子,又将这一池死水搅弄起来。

        燕帝被身边的小内侍搀扶起来,依靠着软垫喝着参汤,心中思忖:不论吴嫔诞下的是男是女,在这剩下的几个月内,都要为这孩子铺出一条路来,若是真的是个皇子——

        顾珩此时暂不能死,还要留着他来制衡着陆起章才好。

        或许是燕帝沉思此事,小内侍奉到他嘴边的药匙竟也未发觉。

        “罢了,朕心中有事,你也心不在此。”燕帝对那小内侍说道。

        从吴嫔宫中的侍女来报后,这小内侍便时时刻刻想趁空换班溜走。

        燕帝不必多想便知道他要去通传什么消息,索性直接开口:“你去跟他说吧,让他得空来燕宸殿见朕。”

        病中的燕帝,更多地在思量与审视来时路。

        他作为一个垂暮的老者回顾一生,竟发觉乏善可陈,此时心中唯一一件紧要事,就是延长年岁,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顾珩较之陆起章,还是稳妥一些,毕竟他等了这么多年,不会在乎这片刻了。

        那小内侍似乎被燕帝的一席话给吓到,虽说他确为顾珩的人,但被燕帝这样直接挑破,还是有些惊恐,他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只屈身说道:“奴,奴……”

        燕帝将手一摆,沉声:“去罢,趁朕今日精神还好些。”

        那小内侍得令后亦不多做停留,深知他今日要去传报的是一个怎么样的消息,待到了清平观时,后背衣衫已被汗浸湿。

        无尘见人来了,便着意人在外稍后,回身去书室传话了。

        无尘的脚步停在书室外,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金器剧烈舂撞的响动,一时进退两难。

        不必去听女子偶尔传出的三两声啼哭,无尘也知道,是俪贵妃在丞相的书室。

        直到声音渐渐暗哑下去,环室沉寂无声之后,无尘才敢抬手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窸窣的衣料响动后,书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无尘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丞相的脸上还有些模糊的胭脂印,混着汗水黏了几根发丝在耳边。

        听闻是燕宸殿中来人,顾珩整理了略显凌乱的衣裳,同无尘往前厅走去。

        顾珩已听闻中枢处死了一个侍郎,无多思量便知是他每日朝报时将陆起章夺权的事一应上奏了上去。

        陆起章先时不大管中枢之事,自然不解章程,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枉死人。

        思虑之时,二人已到前厅,那小内侍只扑通一声跪地,重重叩首:“丞相,这几日奴在燕宸殿伺候之余,听闻一事,事关重大,奴不敢不报。”

        顾珩于正厅当中一把交椅落座,见他言语含糊,便向无尘递了个眼色,无尘会意后,便从东房抱厦中取出了一红布盖的托盘。

        “值多少银子,看你说的这事有多要紧了。”顾珩目光向那托盘中乜去。

        “奴说奴说。”那人一见赏物便连连称是,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是吴嫔娘娘有喜了。”

        顾珩的眉梢微略一扬,随后清了清嗓子:“可靠吗?”

        那小内侍眼睛已在那托盘上挪不开,只称:“奴不敢,奴瞧清楚了,是吴嫔娘娘身边的奴婢,说是前几个月胎像不稳,未敢来报,这几日瞧着宫中有变……”

        话说到此处,那内侍似觉不妥,抬眼看到顾珩神情并未恼怒才开口:“这才叫人来通报陛下。”

        “此事还有谁知道?”

        “再无旁人了,只是有一事奴拿不准,这几日襄阳王来的勤,奴不敢窃听,便不知王爷与陛下讲了些什么。”

        “无尘。”顾珩着意无尘将托盘递给膝下之人,再续一句:“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奴今夜便离京,作誓此生再不入皇城。”小内侍已乐地合不拢嘴,捧着东西一个劲儿的叩首,突然又忆起什么似的,忙补一句:“丞相,还有一句,陛下让奴带您句话,说是您得空了过去一趟。”

        顾珩颔首后便打发他离了,其实不必细想,便可知燕帝的心思。如今朝局已纷杂不定,这个孩子,在此刻对他来说,却未必是件坏事。

        顾珩走后,秦观月一人疲惫地瘫坐在书台前,只得紧紧抓住椅把,才不至于从椅子上掉落下去。

        好在将才她瞥见门纱外的人影,推了顾珩一把,才勉强不必偿还。

        否是再多些时候,她只怕回去之后又要羞于见那几个小侍女。

        等待顾珩的间隙,她看见顾珩书台的柜屉并未上锁,一时好奇心起,秦观月打开了那柜屉。

        柜屉里摆放着几张泛黄的纸张,还有之前秦观月赠与顾珩的鸳鸯小衣。

        秦观月一时觉得有趣,想起当时顾珩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私下里却还是偷藏着这样旖旎的东西。

        她欲从屉里拿来那小衣,拿出的时候,不慎牵连了一张信纸落地。

        秦观月拖着酸乏的躯体,弯下腰来,捡起了那张信纸。

        本想着将信纸放回去,谁知匆匆瞥一眼的关头,秦观月仿似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她一时心中大骇,拿起那枚信纸在眼前细看。

        当辨清这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之后,秦观月只觉头晕目眩,仿似一记惊雷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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