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间空唱雨霖铃 2

　　天尊宫主使了一招移花接木，让赵无极的奔雷掌打在了徐逸凡的肩膀之上，而徐逸凡的折扇则在赵无极胸前划了一道口子，他二人惊愕之际，已被天尊宫主一掌拍飞，双双跌了出去。

　　天尊宫主一记弹腿将白候英长刀踢落，反身一掌就往他的天灵盖上击去。白候英翻了数个跟斗方才躲开，可天尊宫主不依不饶，杀招连环，白候英渐渐应付得有些吃力，这时曹寅却及时赶到，拔剑便向着天尊宫主那条欺霜赛雪的手臂斩去。这一式“天龙啸云”由他使出，自有一股少年的锋芒锐气，勇悍无比，天尊宫主未敢硬接，只得侧身闪过，曹寅趁机将白候英拉到一旁，解了他的围困。白璎珞急忙扶住父亲，冲曹寅感激一笑。

　　此时各派掌门在天尊宫主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只有少数武功高强之人与天理盟当家尚能与她周旋。况且周围天尊宫的高手环肆，局势已渐渐明朗起来。

　　天尊宫主对曹寅怒目而视，若非这少年出手，她刚才早已要了白候英的性命，无奈她此刻已被武穹青、史夫人还有梅莹霜缠住，分身无暇，她长袖中的左手暗暗扣了一把暗器，转身之际，素手一扬，暗器满天花雨一般洒了开去，将曹寅牢牢罩住。

　　曹寅急忙挥剑格挡，怎奈那些暗器如同跗骨之蛆，纠缠而来，他两手两眼，终究不敌，眼看暗器飚射而来，蓦见青光一掠，紫电青霜一般飞旋而至，暗器一触及那道冷电，便兵兵乓乓地落在地上。

　　来人正是容若，他短笛一挥，便将那些暗器挡开，一手把曹寅扶起，容若朗声道：“晚辈敢问宫主，将我那顾兄弟带到了何处。”放眼江湖，敢这般质问天尊宫主的还没有第二人，一旁的江湖名宿见这少年夷然不惧，都对他生出几分敬佩之情。

　　天尊宫主猛然回头，忽然对上了容若清澈如水的眸子，不禁微微怔住，用奇异而复杂的目光望着容若，似乎一瞬间变成了一尊雕像，愣在那里。

　　月色迷离，容若只看得到天尊宫主一双幽深而漆黑的眼眸，却宛如一颗露珠折射了皓皊的月光，明澈皎洁。这目光，对于容若来说，竟是如此熟悉——他心头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微微窒息。

　　二人不过刚刚对视了片刻，容若忽然被一个人拉开，他抬头一看，喜道：“师父，怎么是您。”

　　来人正是杨镇枭，他本是与天理盟的诸位当家一起出来的，岂料中途遇到几个天尊宫高手的偷袭，便与天尊宫主失之交臂。杨镇枭见到容若，心中宽慰，道：“师父还不是出来寻你。”说罢转头望向天尊宫主，正色道：“久闻天尊宫主大名，剑神杨镇枭，恳请宫主不吝赐教。”

　　天尊宫主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见正派一众高手或死或伤，唯剩天理盟的几个当家负隅顽抗，当下对玄度使和丹臣君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率领四大护法穷追猛打，她自己则笑吟吟地道：“本宫不过是得了些虚名，哪里敢和剑神动手。”

　　杨镇枭道：“宫主不必自谦，一切只有动了手之后才能见分晓。”

　　天尊宫主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唯有献丑了。”说罢她短剑一展，已使了数招精妙的剑术，她出剑时潇洒随意，有时变招之中，又自处机杼，不仅诡奇巧妙，更兼以柔克刚，而杨镇枭出剑则大气凝重，端的一派君子之风，让人叹服。

　　在场众人均是高手，每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天尊宫主与剑神，他们的武功路数居然有一些相似。

　　其实武功练到巅峰，都是殊途同归，或许是这两人的武功都已达到一定的火候，所以乍看一下有些相像罢了。

　　此刻局势紧张，众人也无暇他顾，纷纷凝神对战天尊宫门徒，史夫人、武穹青、傅天寿、梅莹霜等人虽然受了伤，却还在勉力支撑，天尊宫四大护法日晷、玄度、云汉和星魄，则尽得天尊宫主的真传，杀尽了正道大侠们的威风。正派人士平日便自视甚高，对邪魔外道嗤之以鼻，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不料今日却在他们手里吃了亏，心里也不敢再小瞧这群人。

　　沈宛挂心父亲，也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沈剑轩虽然号称无量神剑，武功高强，然而在天尊宫主手地下，走了一百多招，还是败了。

　　此时他正被云汉使和星魄使围住狠斗，沈剑轩剑术高超，纵然身受重伤，面对这两人却还是游刃有余，但沈宛救父心切，不顾一切便冲了过去，宝剑一挺，向着云汉使招呼过去，云汉使诡笑一声，故意侧身让开，沈宛扑到父亲身边，将他扶起，谁知沈剑轩面色一变，喝道：“宛儿小心！”

　　原来云汉使已在她身后伏击，此时一把长剑向着沈宛娇弱的身子砍了过去，沈宛无法招架，登时暴露在重重剑影之下。

　　沈宛心中一寒，以为今日难逃此劫，忽见一道影子苍鹰般横掠而来，然后两把长剑十字交错，摩擦出点点火花——碧血如花，零落未央，那一剑虽未伤到沈宛，却还是见了血。

　　云汉使面色一变，交睫之际，一柄乌光长剑荡起千重寒光激射而至，这一势轻灵迅捷，如烟腾秋壑，甚觉飘渺，云汉使畏其锋芒灵幻，只得飘身而退，同时宝剑卷舞，也将敌人逼退。

　　那玄衣人一个跟斗倒翻回来，忽然一柄剑杵在地上，单膝跪下，左手捂住了肋下，一掌白皙英俊的脸上早已冷汗涔涔，却犹自玩世不恭地笑着。

　　“席公子，你受伤了！”沈剑轩急忙将他扶起，殷切询问，席锋扬则挑眉笑笑：“沈伯父，这点小伤不碍事，给我挠痒痒都不够格。”

　　沈宛呆立当场，俏生生的脸上早已泪痕宛然——她从未想过，席锋扬为了自己，居然可以如此不顾性命。一直以来，自己却从为给过他好脸色，可是他总是笑嘻嘻地任由自己打骂奚落，从来也没有生气过。一时间，她心中百感交集，感动，愧疚，交织不休，一一点点化作星芒般的泪水，打湿了她的眼瞳。

　　沈剑轩见女儿流露出这样的柔情，摇头轻叹，席锋扬却笑道：“沈姑娘，你为我流眼泪，我真是太高兴了，若能换得你的一滴眼泪，就算让我流尽身上的血，我也愿意。”

　　沈宛擦干眼泪，啐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有正经，我才没有为你哭，只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

　　席锋扬洒然一笑，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就差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忽然，一声暴喝传入耳中，沈剑轩循声望去，只见洪大海捂着双目大声嘶吼，指缝间鲜血迸流，却是谢青迦用药粉弄伤了他的眼睛。

　　沈剑轩对沈宛道：“宛儿，照顾好席公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住洪大海，见他眼眶乌黑，显是中了毒砂，当即给他喂下一颗丹药，洪大海知道来人是沈剑轩，道：“二哥，这事你别管。”

　　沈剑轩情知洪大海为顾全兄弟情义，纵然吃了亏，也不能向谢青迦报复，当下正色道：“六弟，我与她迟早都要做个了结，这是哥哥的家务事，你别插手才是。”

　　洪大海还要说些什么，却已被赵无极拉了过来，赵无极见沈剑轩夫妻二人，眉头一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拉了洪大海退到一旁，给他疗伤。

　　周围刀光剑影，寒光如雪，沈剑轩与谢青迦，却仿佛两座孤峰，立于潇潇楚雨之中，隔云而望。

　　沈剑轩深沉的眼眸如同一口古井，波澜不兴，“你罪孽已深，何苦再帮着天尊宫助纣为虐。”

　　谢青迦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容，“在你的眼里，我这一辈子都是妖女，既然是妖女，自然要做坏事了，你几时见过妖女大发慈悲的。当年若非你这群兄弟出言挑拨，我们夫妻二人又怎会弄到如斯地步。”

　　深剑轩苦笑道：“错不在别人，而在你自己，你若不用毒害人，滥杀无辜，为夫又怎会与你恩断义绝？”

　　谢青迦眸色一冷，反唇相讥：“反正你已认定我是妖女，不管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你这正道大侠的法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去求得你的一丝怜悯，我毒后这一生从不求人，更不需要你的宽恕。”

　　沈剑轩道：“你莫要逼我！”

　　谢青迦不依不饶，“怎么，你想杀我吗，只要我这个身为毒后的妻子活在世上一天，都是对你无量剑客的一种侮辱。别忘了，你我早已恩断义绝，若非你是宛儿的爹爹，我早已将你杀了。”

　　沈剑轩霎时间如遭雷劈，眼神霍然雪亮，喃喃：“你……你真的这般绝情，这般恨我，恨不得要杀了我！”

　　谢青迦凄然道：“不错，今日我们之间便做一个了解，再拖下去，我就要疯了。”她长笑一声，束发披散，袍袖一挥，纤纤十指之上乌光闪烁，掌中竟腾起一股黑浊之气，向着沈剑轩催逼过去。

　　沈剑轩未料谢青迦居然真的痛下杀手，虽然出剑抵御，然而剑法散乱，一退再退，心里却始终想着那个问题。

　　谢青迦一掌快过已掌，专走偏锋，凌厉飘忽，犹如鬼魅，这是毒后的绝技赤炼神掌，掌风带毒，哪怕被扫到一点，都会毒发而死。

　　沈剑轩躲过数招之后，心下一横：“既然她这般绝情，我又何必顾念旧情，她不知悔改，我也只有废去她的武功，再行引导。”想至此，他精神一震，长剑迎风抖开，剑光如水，纵横交织，霎时间封住了谢青迦掌中毒气。

　　谢青迦攻势一滞，就看到沈剑轩已将无量神剑施展开来，一招“群鬼辟易”自下而上划出一道银色光弧，攻势凌厉狂放，这一招虽然高明，但谢青迦亦是武学高手，只需轻轻一旋身便可闪开，忽然间，她张开双臂，身子往前一迎，脸上却是一种恍惚而宁静的笑容，眼中再无先前那般狠厉决绝之色，尽是一片深情和温柔。

　　沈剑轩大惊失色，待要收剑已经来不及，鲜血如花，突兀地开在谢青迦的衣襟之上，她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如同一朵被人连根拔起的野花，跌入沈剑轩怀中。

　　风在耳畔呼啸，沈剑轩只觉得手心触碰到温热的鲜血，低下头，就看到怀中妻子苍白如纸的脸颊，他失声惊呼：“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怪我吗？你还恨我吗？”谢青迦死死地抓住沈剑轩的衣襟，眼神雪亮，“我以为我的血能还清一切，不知道你……咳咳……你还会让我重新做你的妻子吗？”

　　深剑轩哀恸至极，泪水纵横，嘶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你又何必这样！”

　　谢青迦虚弱地笑了笑，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之情，“我知道，如果我不死，我们的结一辈子都解不开，你是正道大侠，根本不能接受一个妖女成为你的妻子，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永远记住我，永远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深剑轩的手抵在她的背心，给她渡入真气，却发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身子越来越冷。她的生命，已如同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谢青迦紧紧握着沈剑轩的手，道：“宛儿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沈剑轩面色一紧，道：“你……你竟然早知道了？”

　　“你以为骗了我，到头来却是我骗了你。”她艰难地咳嗽了两声，续道：“宛儿是我的好孩子，以前我是放心不下她，如今她有了好归宿，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你答应我，要好好疼爱宛儿，她永远都是你我的女儿。”

　　沈剑轩点头，谢青迦看着他仿佛瞬间苍老的脸，低声喃喃：“我们怨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相公，还记得你当年写给我的《雨霖铃》吗，我每天……每天都要去吟颂它，就好像每天都能和你一起回到以前的日子，相公，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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