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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万里阴山万里沙 1


  当杨镇枭一行人到达灵山脚下的酆都城时,天色已近黄昏,天幕沉沉地压下来,紧紧贴着远近十里的连绵青瓦,看上去分外萧索。

  自从幽冥号一行后,杨镇枭从顾贞观口中得知容若去了灵山,心中牵挂,便亲自来灵山派寻人,他剑神的名号惊动天下,灵山派想必也会卖他一个面子,不会为难容若。

  顾贞观将容若从幽冥号上偷来的两本账簿交给了曹寅,嘱咐他事关重大,曹寅不敢耽误片刻,随即动身回京,将账簿交予皇上。

  天理盟群豪与洛阳王一战后元气大伤,之后又缴获了灵山派提供给吴世璠的军火,这批军火数量不菲,唯恐洛阳王与吴世璠联手抢夺,顾政颐便率领了天理盟一众当家亲自押送入京。

  三藩野心勃勃,天下战火将起,当此动乱之时,天理盟已做出决定,将这批军火交给朝廷。吴三桂通敌卖国,如今又挑起战事,他虽是汉人,所做之事却名不正言不顺,难得民心,而康熙少年天子,英明神武,在他的治理之下,天下初安,百姓生活渐渐富足,是以天理盟众人决定摒弃民族的隔阂,将这批军火送予朝廷。

  先前在洛阳王府与天尊宫交手之时,武毅夫身受重伤,尚未痊愈,是故他与骆绮芳便留在了洛阳养伤,由沈剑轩和张天师照拂。

  沈宛如今身陷灵山派,沈剑轩本想与杨镇枭一起前来救出女儿,但武毅夫的伤还需要他医治,一时三刻难以脱身,便打算晚一些再到灵山派与杨镇枭等人会合。

  容若来了灵山,曹寅携账簿回京,婉嫕便领着心童,随杨镇枭一起来了灵山,她心念容若的安危,不愿和曹寅回京,而洛阳城此刻危机四伏,不光有洛阳王全力缉拿众人,更有天尊宫的人蛰伏在暗处,于是杨镇枭便带上了婉嫕和心童,同来的还有卢雨蝉、卫子墨、白璎珞和顾贞观。

  众人甫一入城,就遇到一支送丧的队伍,立刻调开马头,静立在一旁。这支队伍并不大,不过寥寥十数人,每个人都身穿麻衣相携哭泣,显得憔悴而凄苦。

  白色的纸钱飘舞在昏黄的天空下,哀感的挽歌随着暮风轻轻传来,空气里涌动着一种独特的潮湿,随处可以看到冰冷的石缝里生长着终年不见阳光的青苔。

  传说酆都城是冥界的入口,阴森诡异,刚刚入城,就遇到了送葬的队伍,不知为何,杨镇枭隐隐觉得一股寒冷漫上心头,他成名已久,还不曾有过这种可怖的感受,然而当走入城中的那一刻,却觉得这座城仿佛是一只正在沉睡的魔物,不知会在何时受到主人的召唤而霍然苏醒。

  而这座城的主人,便是隐匿在暗处的灵山派。

  街上的人群里,传来了低低的议论声,每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动了隐藏在暗处的魔鬼。

  “这陈家的大公子前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突然死了呢?”

  “唉,听说是突然猝死的,就连衙门里的仵作都没检查出死因,可真够邪门的。”

  “酆都这鬼地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奇,这地方邪气这么重,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呢?”

  这些人的话萦绕在耳边,心童觉得心里发寒,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婉嫕的手,婉嫕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杨大侠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会被吓走的。”

  看着那些白马素衣的送殡队伍走了过来,婉嫕只觉得生死和哀荣在此时交错,令人恍如梦寐。

  就在放着棺木的马车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棺材里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响声,仿佛有人在用尖利的指甲刮擦着木头。

  这诡异而细微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哭号声里,常人本难以听到,然而婉嫕灵识敏锐,还是听到了。

  心童见婉嫕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婉嫕嗫嚅道:“我……我好像听到棺材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她此言一出,心童吓得哆嗦了一下,卫子墨在一旁听了,皱眉道:“真的吗?”

  婉嫕笑了笑:“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你们别在意。”

  眼看着那支送丧的队伍出了城门,渐渐消失在昏黄的暮色里,就如同走入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杨镇枭带着一众晚辈们来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掌柜的见这些人衣着不俗,又生得钟灵毓秀,自然笑脸相迎,不一会就让小二布施了一桌子酒菜。

  “几位可观吃饱喝足后就早些休息吧,如果没什么事,晚上最好不要出来。”见这些外地人对酆都城丝毫不了解,掌柜的好心提醒了一句。

  顾贞观道:“为何晚上不能出去?”

  掌柜的神秘兮兮地道:“你们也知道,酆都城地处阴阳交接之处,入夜之后,谁也不知道地府的幽灵什么时候出来抓人,甚至你都不知道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究竟是人还是鬼。”

  顾贞观不屑地道:“你说的只不过是迷信罢了,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掌柜的摇头叹息:“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们了,入夜后最好蒙头大睡,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在意。”

  这时有暮风透过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众人就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夹杂在风中,有种淡淡的凄凉感觉。

  白璎珞一时好奇,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外的大街上,几乎每一座房子的屋檐下,都挂了一个用红绳子悬挂的铜铃,这些铜铃新旧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小如指甲,有的大如灯笼,而每一个铜铃上都画着奇怪的符号,好像是用来辟邪的图录。

  灰暗的天空映衬下,数百铃铛仿佛攀附在牌坊上的恶魔,静静注视着他们这些外来人。

  突然,又有一阵寒风吹过,这些铃铛仿佛在瞬间全活过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似乎是一群邪恶的精灵喧闹地讨论,诅咒着猎物们将至的厄运。

  白璎珞好奇地问道:“老板,这些铃铛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每家每户都挂着铃铛?”

  老板道:“当然是用来辟邪的,谁家若不挂这铃铛,晚上可是会被鬼抓去的。这些年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夜里突然失踪,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了,还有一些人无缘无故就突然猝死,总之邪门的很。”

  听老板说得神神叨叨的,心童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诡异的气氛,畏怯地往婉嫕的怀里缩了缩。

  白璎珞、卢雨蝉和婉嫕三个女孩子相互对视一眼,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顾贞观却道:“若真的有鬼,我倒要看看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掌柜的瞪了一眼这狂妄的年轻人,没给他好脸色,嘟哝了几句就转身走开了。

  卫子墨道:“杨前辈,您觉得这里真的闹鬼吗?”

  杨镇枭道:“如果这里真的闹鬼,那也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容若在平安镇遇到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杨镇枭收回了目光,叹道:“你们看这城里的人,大多神情呆滞,行色匆匆,好像很不安的样子,目光里满是淡漠和疏离。若然有鬼,也只能存在于他们的心里。”

  卢雨蝉沉吟道:“前辈说得不错,他们心里的确藏着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他们彼此有了戒备之心,不再相信任何人。”

  她是峨眉派弟子,虽未出家,却从小跟随莲音师太研习佛法,对人心自然看得极准。

  顾贞观笑道:“管这里有没有鬼呢,总之今日我们且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一起上灵山派拜会,让他们放容若和宛儿下山。”

  卫子墨道:“灵山派的人都十分诡异,听说他们武功奇高,恐怕不会轻易妥协。”

  顾贞观道:“真是如此,我便回去禀告各位叔叔伯伯,带领天理盟的人杀上灵山,也要把容若和宛儿救出来。容若与我们有恩,宛儿又是我们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身陷灵山派的牢笼里。”

  杨镇枭道:“到时候我们见机而行,一入灵山,我们须当步步为营,不可不防。”

  夜晚的弦月挂在远处的城墙上,婉嫕推开窗子,就能看到月亮犹如一只小纸船,幽幽地漂浮在夜空里。

  大街上的人还没有散去,时而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提着灯笼往河边的方向走去,婉嫕一时好奇,便悄悄溜出房间,刚好看到卫子墨也在回廊里转悠,于是笑着问道:“卫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呢?”

  卫子墨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他忽然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了一盏精致的花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今日是盂兰盆节,城里的人都跑到河边去放河灯了,我觉得一定会很好玩,就想找你一起去。”

  “好啊,那我们走吧。”婉嫕开心地拉起了卫子墨的手,和他一起蹦蹦跳跳地出了客栈,卫子墨只觉得她的手是那么柔软,不由得微微脸红。

  当婉嫕和卫子墨来到河边的时候,盂兰盆节的人还未散去,还有人还在河边上对着水祈祷。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白茫茫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得水面犹如银河天流一般。

  少女柔美的歌声在夜风中依稀传来,温婉如水,河边依然有儿童玩水放灯时发出的清脆笑声。

  卫子墨点燃了河灯,火光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容,将他孩子气般的笑容渲染得温暖而柔和,婉嫕接过河灯,将河灯放在水面上,看着它渐渐飘远,然后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她的脸颊上仿佛流淌着一层薄薄的水晶,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笑容温顺美丽,似乎藏着美好的心事。

  卫子墨好奇地问:“婉嫕,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婉嫕想了想,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希望这次去灵山我们可以把容若哥哥和宛儿姐姐救出来。杨大侠也说了,救人不是轻而易举的,我现在只盼容若哥哥在灵山不要受苦才好。”

  卫子墨微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救出纳兰大哥和沈师姐的。”

  婉嫕看着卫子墨,忽然笑了,她发现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块黑色的痕迹,应该是方才点河灯的时候被烟熏的。“卫大哥,瞧你,脏得像一只小花猫。”说罢她笑眯眯地拿出一方丝帕,细心地为他擦去额头上的痕迹。

  卫子墨憨憨地笑了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好似涂了一层蜜糖,伴随着她娇甜的笑靥缓缓融化。

  见她的帕子上写着一行小楷,卫子墨好奇地道:“咦,这手帕上还有字,挺漂亮的。”

  婉嫕娇憨地笑道:“这上面是容若哥哥为我做的词,平时我都收藏得很好呢,看着这帕子,我就会感到容若哥哥还在我的身边,也就安心了许多。”

  “哦。”卫子墨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轻轻嗅着手帕上的丝丝香气,却觉得心头先前的甜蜜不复存在,变成了浓浓的苦涩。

  这时一阵风吹过,手帕被风吹走,在河面上幽幽飘荡。婉嫕轻呼一声,随即凌波虚步,踩着河面上的河灯一路追逐,才在半空中拾回了手帕。

  河面上万盏河灯晶莹,一朵挨着一朵。她是那样轻,虽然踩在河灯上,河灯却没有下沉半分。她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俏皮地从一盏河灯上跳到另一盏河灯上,宛如一只点水的蜻蜓。

  卫子墨立在岸边,静静地欣赏着她快乐无忧的样子,嘴角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仿佛在注视着夜空里舞蹈的精灵,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怜爱。

  忽然,婉嫕脚下踩着的那盏河灯毫无预兆地腾起一股蓝色的火苗,转而越烧越旺,呼啦啦地绽放成一朵蓝色的妖莲,呈合围之势向婉嫕包拢。

  婉嫕叫了一声,人已机灵地借力一纵,踩着河水飞回了岸边,此时那盏灯已完全烧着了,蓝色的光芒幽碧惨淡,犹如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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