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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 4


  容若道:“王爷果然英明,吴三桂、尚可喜不自量力,妄图与朝廷分庭抗礼,将来必招恶果,王爷且静眼以待,不出一年,皇上定能平息战乱。”

  耿精忠附和道:“皇上英明神武,擒鳌拜,除奸党,平定此番战乱也指日可待。”

  容若心里藏着许多事,却不得不做出一副笑脸,与耿精忠虚与委蛇,刺探虚实,那耿精忠也藏得很深,就算聪明如容若,也难以瞧出他心中所想。

  席间大部分都是耿精忠的人,眼见这些人能文能武,均是可用之才,又想到靖南大营旗下的三大连营,倘若耿精忠真的要反,届时他又当如何抵挡。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坦,席上众人各怀心思,容若想了许多,倘若避无可避,便只有一战。他知道耿聚忠的为人,更知道他对婉嫕的真心,就算真有开战的一天,他也定会保护婉嫕的周全。想至此,容若不再有所顾忌,释然舒了一口气。

  各人一面饮酒,一面心中谋划着如何打发走这位钦差大臣,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功颂德,彰表忠心,尽欢而散。

  耿聚忠亲送容若回行馆,二人尚未走出王府,一路沉默,此刻已是冬季,福建地处江南沿海,四季常绿,绝少下雪,气温也暖和得紧。容若眼见远处的石竹山上物华丰茂,绿意森森,忽然叹息一声,道:“我知你是真心喜欢婉嫕,再过些日子,她就要嫁给你了,望你以后好好待她。”

  耿聚忠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呵护,待她如珠如宝,她是我今生唯一喜欢的女孩子。”

  容若道:“婉嫕说她早已和你相识,是真的吗?”

  耿聚忠陷入回忆,微笑着喃喃:“她第一次见到我是在白马寺外的树林里,救下了一只被我射伤的小兔子,我们便因此结缘。可我第一次见她,却是十岁时随父亲入宫觐见皇上。那个时候我在皇宫里乱转,无意间来到了慈宁宫,就看到她远远地坐在花树下学着刺绣,花朵落满了她的衣裳,她却一点也不知道。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是公主,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在我心里便挥之不去了。直到我在灵山派时,听洛阳王说起她的身份,才恍然大悟,于是便向皇上请了赐婚的圣旨。”

  容若知道了来龙去脉,不禁在心里感叹——或许他才是注定走入婉嫕生命中的男子,他们的因缘早就写好了,而自己,只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来去匆匆,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淡淡一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耿聚忠道:“你虽然是名义上送嫁的钦差,可只怕来此的目的并不光是送嫁这么简单吧。”

  容若道:“不错,各中缘由不需我多说,你也是知道的。倘若你大哥有异心,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耿聚忠道:“你放心,就算我大哥反了,还有我呢,我绝不会让耿氏一族背上谋反的罪名。”

  容若道:“希望你说到做到。”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就出了王府,随行的侍卫军官早已等候多时,容若与耿聚忠告别,便随众打马而去。

  行了数里路,容若忽然对荣安道:“荣大人,你先带人回去保护公主安全,今日迎亲时那匹马来得蹊跷,我怕有人对公主不利。”

  荣安道:“公主那里有卫兄弟保护,大人大可放心,我们回去了,不知大人要去哪里?”

  容若道:“我还要再去靖南王府一探。”说罢调转马头,往王府方向行去。

  再回到王府之时斜月西垂,天色已黑,容若悄然来到粉墙下,纵身跃进了王府。他事先已从大内密探处得到了王府的地形图,跳进府里,来到一个花园便知身处何处,于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耿精忠的居处行去。

  容若知道当着自己的面,耿精忠必然什么也不会说,但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去而复返,宴会之后,众人显然各怀心思,耿精忠必会和下属商议,正是他打探情报的好机会。

  容若身形飞纵,从长廊上空越过,不多时便来到了耿精忠居住的竹苑。竹苑环水而建,水波上飞翼如翔,在冬日格外寂寥,偌大的竹苑,有种奇异的安静,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抑一般。

  容若在假山后伏好了身形,待巡逻的侍卫走过后,他立刻身如清风掠过小径,飞身探入苑中的丹翠楼。

  丹翠楼是耿精忠的书房,他若要商议要事,必定会在此处。果然不出容若所料,只见二楼一间偌大的厅堂里灯火通明,隐有人声,容若登时欣喜,悄然伏到了窗边。

  室内灯火如昼,只见耿精忠坐在虎皮太师椅上若有所思,而整个书房出了他之外,就只有一个武官,那武官身高体健,面目粗犷,往那里一站便犹如一座小小的山岳,令人难以漠视。

  耿精忠皱眉道:“如今皇上的人都已来了福建,如果我们这时举兵,岂不让他们有了警戒之心,不如等钦差走后再行决议如何。”

  那武官道:“莫非到了此时王爷还心存犹豫,今日那钦差说得对,三藩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家王爷和平南王都举了大旗,现在就只差靖南王你了。”

  容若就躲在窗外,此刻一听才知道,这武官是平西王手下的人。

  耿精忠道:“你说得倒简单,如今公主都已住进了行馆,除钦差大人之外,还有随行的一众禁卫军和大内密探,我若在这时候发难,他们必定会发兵镇压。”

  那武官森然笑道:“耿大人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现在是前怕狼,后怕虎,树叶掉了还怕砸了脑袋。不过一个小公主和少年钦差,何惧之有。”

  耿精忠冷哼一声:“今日迎亲时,那批受惊的马屁该是韩大人的杰作吧。大人一定也看到,公主一出手就将那高头大马射死,我看就算韩大人出手,也不能一击即中吧。”

  韩大人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耿精忠道:“早就听说柔嘉公主武功高强,连鳌拜也吃过她的亏,那位钦差大人就更不用说了,鳌拜就是被他给抓了,这两位都是惹不起的角色,韩大人还是莫要轻视为好。”

  韩大人眉目一动,道:“那王爷有何打算?”

  耿精忠道:“先静观其变,等钦差走了以后再伺机而动,到时候公主一个人孤掌难鸣,我们办事也就容易许多。”

  韩大人冷笑一声,道:“看来王爷百般阻挠,怕的就是那位公主,但倘若公主一死,只怕大人不想反也得反了。”

  耿精忠面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大人道:“王妃就知道王爷犹疑不决,是以早已替王爷做好了决断,如今王妃手里的那盅参汤,恐怕已经送到公主那里了吧。”

  容若伏在窗外,登时心里一惊,脑中一片空白,立刻反身跳出了书房,骑马向行馆疾驰而去。

  若晚了一刻,后果则不堪设想。

  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石竹山上的风很清新,吹拂着葱茏的花木。寝殿里,八盏垂着长长玉佩流苏的巨大宫灯,放射出明亮的光芒,透过灯壁薄绢上绘制的山水侍女花卉翎毛,色彩更加丰富绚烂。

  婉嫕卸去了盛装,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色旗装,束发披散,唯剩头上珠花堆成的花环。

  自从露儿死后,婉嫕便由保姆精奇妈妈照料,这位保姆从小服侍婉嫕的生活起居,对她再了解不过。

  见公主坐在窗前发呆,精奇妈妈捧来一个玉匣子,道:“公主,这些都是您带来的首饰,挑选一些明日带上,耿世子明早会过来,接公主游园。”

  婉嫕无奈地转过头,随便看了看,只见匣子里都是她平日里最喜爱的珠宝,她挑了一串珠串,捧在手里,自言自语地道:“这是宛儿姐姐送给我的,我记得在白沙镇的时候看到过她用这些珠子试毒,难道这珠串另有妙用吗?”

  精奇妈妈不知道公主在说些什么,又去给她挑选了几件漂亮的衣服,让她逐一试穿。自露儿死后,婉嫕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心情,随手挑了一件粉红色的小夹袄和一条淡青色长裙,也不试穿,又坐下来接着发呆。

  精奇妈妈叹了口气,吩咐侍女去为公主准备晚膳,自己又在香炉里洒了一把香料。

  婉嫕轻轻嗅着空气中的香气,觉得神思渐渐平和下来,精奇妈妈道:“这是从宫里带来的梦里香,有助安眠,公主你自那晚后都没有谁过一个好觉,今晚早点歇息吧。”

  “精奇妈妈,谢谢你。”婉嫕的眼中有了波澜,靠在精奇妈妈的怀里,精奇妈妈爱怜地抚慰着她,柔声道:“公主,您就什么都不要想了,想了也是徒增烦恼,自古以来,女人都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是看开些吧。”

  婉嫕恭顺地点了点头,刚要合眼睡觉,忽听殿外传来侍从的高声喧呼:“靖南王妃前来觐见柔嘉公主。”

  “靖南王妃,我不认识她啊,她来做什么?”婉嫕揉了揉眼睛,不解地看着精奇妈妈。

  精奇妈妈赶紧扶起婉嫕,道:“公主,对靖南王府的人可不能失了礼数,这位王妃将来会是您的嫂子。”

  婉嫕点点头,敛襟正坐,不多时,一个绝色丽人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含笑走来,王妃的头发乌黑如墨,梳成一个精致的发髻,用九凤攒珠簪挽着,一溜红宝石从凤嘴里垂落,在脸颊附近微微晃动。

  她面容虽美,却透着一种神秘之感,看样子不类中原女子,倒像是位苗人。

  王妃恭敬地行礼道:“臣妾参见公主。”

  婉嫕道:“王妃免礼,快起来吧。”

  王妃起身,笑着过来拉婉嫕的手,娇声赞道:“哎呀,公主生得好美,真不像世俗里的人呢。待公主嫁进来,我们以后就是妯娌了,到时还要请公主多多关照。”

  婉嫕不习惯她的过分亲昵,向后微微闪躲,“王妃客气了,日后婉嫕还要多多仰仗王妃。”

  王妃看着婉嫕娇怯的样子,有一丝冷光从眸子里闪过,她对身后侍女吩咐道:“来人,将参汤给公主呈上来。”

  她亲自接过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瓷盅,“公主,这是特产的高丽参,特别滋补,公主旅途奔波,定要好好调养一番,这人参是滋补圣品,还请公主笑纳。”

  婉嫕微微犹豫,她并没有胃口,想要推辞,可见王妃目光灼灼,心中又泛犹豫。刚要接过参汤,精奇妈妈却道:“王妃,公主的任何食物都要由奴婢先行尝过,这是临行前万岁爷亲自交代的,为保公主安全,还请王妃见谅。”

  王妃面色一变,道:“嬷嬷不是怀疑我下毒吧。”

  “奴婢不敢。”精奇妈妈道:“只是这是万岁爷吩咐之事,奴婢实在不敢怠慢。”

  王妃脸上的笑容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之色,婉嫕见状,心中明白一二,她一直牢记容若说的话,若不是精奇妈妈亲自端来的食物,千万不要吃。

  她小时候曾听师父说过,苗人的下毒技巧十分高明,擅于蛊毒和降头等邪术,她虽未亲眼见过,却也知道个中厉害。

  “嬷嬷,王妃不算外人,不必介怀。”说罢竟接过瓷盅,打开盖子,对王妃笑了笑:“多谢王妃美意。”

  她将瓷盅放在桌上,探身嗅了嗅,趁机不小心将颈上那串珠串放进参汤里,只见一颗珠子一碰到参汤,立即色变焦黑,想起当日沈宛以此珠试探茶中是否有毒,如今见这珠子的变化,婉嫕登时明白了一切。

  她看向王妃,不知她为何要加害自己,只装作不小心弄翻了瓷盅,将参汤洒在了地上。

  “哎呀,对不起。”婉嫕微微变色,看向王妃,“我不小心打翻了参汤,白费了王妃一番苦心。”

  王妃狐疑地看着婉嫕,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故作镇定地道:“公主不必自责,改日我再送一盅来就是了。今日打扰到公主,还望公主不要怪臣妾冒昧才是。”

  婉嫕道:“王妃言重了,改日婉嫕定亲自去拜访王妃。”

  “如此臣妾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王妃淡然一笑,眸中若有深意,婉嫕也一改先前疲弱之态,微笑相应,直至看着王妃出门,才松了一口气。

  精奇妈妈见婉嫕神色有异,关切地道:“公主,怎么了……您没事吧。”

  婉嫕神色平静地道:“那参汤里有毒,王妃想下毒害我。”

  精奇妈妈面色大变:“怎会这样。”

  她二人说话之际,容若已衣袂带风地冲了进来,见婉嫕安然无恙,而地上散落着瓷盅的碎片,这才舒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对精奇妈妈道:“嬷嬷,以后凡是王妃送来的东西,千万不要让公主碰,公主的日常饮食也须格外小心。”

  精奇妈妈道:“奴婢记下了,大人,刚才王妃要下毒加害公主,此事该怎生处理。”

  容若道:“此事无凭无据,切不可声张,否则我怕耿家会狗急跳墙,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来。”

  婉嫕道:“容若哥哥,那王妃为何要下毒害我?”

  容若道:“王府里来了吴三桂的使者,唆使靖南王谋反,靖南王犹豫不决,她的王妃便想来加害你,好彻底绝了他的后路。看那位王妃应该是个苗人,苗人擅使毒用蛊,日后还需小心提防。”

  婉嫕给容若看了那串珠链,“容若哥哥,这珠子是宛儿姐姐以前送给我的,能验出百毒,有了这个,以后就不怕他们下毒了。”

  容若道:“这珠子你收好,切不可离身。从今日之事看来,靖南王迟早会谋反,我们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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