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十一年前梦一场 3

　　容若走到画前，伸手轻轻抚摸着画纸，想到沈宛定是每晚都对这这幅画入睡，心中一酸，流下一滴眼泪。

　　忽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容若擦掉眼泪，透着屏风，只见徐妈提着一盏灯向屋内张望，容若自觉失礼，转过屏风，歉然道：“在下冒昧了。”

　　徐妈见是容若，神色缓和，道：“我就知道相公定会来小姐的房间看看，那幅画是小姐亲手画的，她时常对着画里的人发呆，还告诉我，画里的男人是她未来的相公……只可惜小姐的一腔心思了。”

　　容若默然无语，对徐妈点了点头，就走出了屋外，徐妈却追过来，道：“相公留步，我这里有一件小姐的东西，如今老爷已逝，小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东西还是交给相公比较妥当。”说罢递给容若一个锦盒。

　　容若打开盒子，只见盒里是一方雪白的丝帕。

　　徐妈道：“这丝帕是老爷给小姐的，叫她好好收着，可小姐却跟我说要把丝帕送给……送给相公，只是帕子还没送出去，小姐就走了。”

　　容若小心地将帕子收在怀里，道：“多谢徐妈，如果你家小姐回来，务必告诉她我曾经来过。”

　　第二天巳时，容若终于在沈家等到了顾贞观，二人交谈片刻，互道境况，顾贞观听闻婉嫕的死讯，扼腕惋惜，后来又说到心童被掳劫之事，顾贞观摸不着头脑，还是容若对他说了个中细节。

　　二人都不知天尊宫主打的什么主意，对营救心童也是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容若提议耐心等待，待天理盟及少林寺众人到来后再另行商议。

　　二人许久未见，在园中八角亭下把酒相谈，当日临行前，二人曾说过再见之时定要对酒当歌，只是再见之时，人事已非，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豪情壮志，这酒的味道似乎也淡了许多。

　　良久，容若才小心地问道：“顾兄，你此去可见到了孔公主，她……还好吗？”

　　顾贞观道：“她已嫁做人妇，她的丈夫也是雄才伟略之人，得夫如此，她今后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

　　说罢仰头喝光了杯中酒，继续说道：“有些事一旦过去，便成了永远，所以我们只有学会遗忘，才能走出过去的影子，容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的话。”

　　容若苦笑道：“我又如何不明白顾兄的心情，你我同是天涯伤心人，今日不醉不归。”

　　二人你一杯，我一盏，喝了将近半个时辰，都已酩酊大醉，索性趴在亭中的石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睡梦之中，容若梦到了婉嫕，她的笑颜化作天空的云朵，纷纷远飞，他也梦到了沈宛，仿佛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灵山之巓，放飞写着自己名字的枫叶，枫叶纷纷扬扬地落下，凌乱了他的梦境……

　　猛然间，她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自远处传来，却仿佛近在耳畔，让他一个激灵，酒意去了大半。

　　循声望去，只见高强旁茂密的枝叶抖了两抖，一个人影转瞬无踪。

　　此时夜已黑透，夜风吹散他大半酒意，他急忙推了推顾贞观，见他醉得太深，便不再管他，径自往卢雨蝉自己所住客房走去，推开门，却见房间空空如也，不由得大为心惊，想来刚才定是有人悄悄溜进府中，将卢雨蝉劫了去。

　　容若心里一慌，妻子已武功尽失，不知那贼人意欲何为，然而此际容不得他思索，匆忙间他身形一动，向着贼人逃窜的方向追去，倘若第一时间去追，凭他的轻功或许还能追得上，可他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再追，已晚了许多。

　　容若稳住心神，奔到府外，跳至一棵大树上，运转出七绝剑气，霎时间剑心通明，七绝剑气犹如一张大网，涵盖方圆数十里，此时天色已晚，他忽然探知西北方似有人逃窜，当下身形一掠，往西北方追去。

　　他运足真气，犹如一只白鹤在林间辗转腾挪，凭借剑气感知，他得知自己已快追上那贼人，忽见前方黑衣闪动，远远地传来卢雨蝉的喊声，容若心中大喜，提气便追，那贼人似察觉容若追来，忽然放出几枚暗器。

　　暗夜里，几点寒星打向容若身上数个穴道，认穴之准，不差毫厘，容若轻身翻转，巧妙地避了开去，顺手捏住一枚暗器，见是一个精铁打制的莲花。

　　这暗器容若曾见过，是天尊宫主座下玄度使所用之物，容若不解为何玄度使要抓雨蝉，刚才那几枚暗器，劲道虽狠，去无一枚打在要穴之上，显然对方未存加害之意。

　　林间落叶滚滚，容若身轻如燕，穿梭来去，追逐着前方的影子，眼看越来越近，急忙呼道：“雨蝉，你好吗……”

　　似乎听到妻子喊了一声，容若随手摘下几片树叶，灌注内力，向着玄度使掷了过去，自平白得了乾坤圣法的功力后，容若内功日趋深厚，当世武林，已堪称翘楚，早已到了摘叶飞花的境界，此刻出手自是不同凡响，那几片叶子闪着碧光，便似最锋利的飞刀，凌空射到。

　　叶片联翩而至，眼看就要打到玄度使，岂料半空中凭空闪过一道影子，将叶片截了下来，那影子不退反进，仿佛一只小风筝向容若冲了过来，一双小手翻飞，刹那幻出万千掌影，将容若全身笼罩。

　　容若暗暗一惊，双足互踩，使出梯云纵的功夫，生生向上拔了两尺，方才躲过那凌厉的掌势，只是这样一阻，玄度使已挟着卢雨蝉走得远了。

　　那小小的影子落在一棵大树的枝条上，微微晃动，正是天尊宫主座下的座敷童子。

　　容若见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愿与他为难，厉声喝道：“你快快让开，否则别说我欺负小孩子。”

　　座敷童子笑嘻嘻地说道：“公子别急，我只有几句话要和公子说，自不会拦着公子的去路。”

　　容若袍袖一震，不愿和他废话，座敷童子却笑着道：“我只是奉宫主之命提醒公子，如今湖州已成凶险之地，各方武林势力齐聚，要和我们天尊宫决一死战。他们来送死，我们也管不着，只是宫主久仰公子的才名，不愿让公子也参与进来。公子本是名流，何必与一群江湖草莽趟这趟浑水。”

　　容若冷冷地道：“好大的口气，你真以为天尊宫主能只手遮天吗？”

　　座敷童子声如银铃，不知为何，容若却觉得他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只听那清脆稚嫩的声音朗朗传来：“是与不是，公子大可看到最后。今日小童言尽于此，还希望公子挟夫人早早离去。玄度姐姐已骑着马带着尊夫人一路向北，往京城赶去，公子现在追，还来得及。”说罢他吹了一个口哨，一匹白马从林子里蹿了出来。“玄度姐姐骑的是大宛良驹，这匹照夜狮子的脚力稍逊一筹，公子放心去追尊夫人吧。”

　　容若见座敷童子此举甚为古怪，似要将自己调离湖州，去追寻雨蝉，刚要多问，座敷童子却已化作一团清风，飘得远了。

　　容若来不及多想，飘身跨到马上，扬鞭打马，向着北方追了过去。这批照夜狮子骢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脚力非凡，未过半个时辰，已本了十几里路，容若翘首观望，却依旧未见卢雨蝉的踪影。

　　他心里不禁纳罕，天尊宫主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先将卢雨蝉掳走，再赠自己宝马去追赶，难道就是要让自己离开湖州，不要插手天尊宫和武林正派之间的恩怨？

　　思忖之际，忽见前方人影幢幢，还隐隐传来打斗之声，容若催马而至，心中大喜，只见玄度使正和几位少林寺的高僧过招，而卢雨蝉由一众峨眉弟子保护着，安然无恙。

　　容若急忙翻身下马，来到卢雨蝉身边，关切地道：“雨蝉，你还好吧。”

　　卢雨蝉微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玄度使只是抓了我一路北行，好在半路遇上了少林寺的大师们救下了我。”

　　青青、紫君和另外几个峨眉弟子站在卢雨蝉身旁，青青道：“我们随师叔和少林寺的大师们赶来湖州，就为了剿灭天尊宫的妖孽，不料半路遇到了他们的玄度使，见她竟抓了师姐，我们便将她截了下来。”

　　容若放眼望去，只见少林寺的心镜禅师与玄度使斗得风生水起，其余几位大师站在一旁，并不插手，少林是名门大派，素来讲究规矩，就算是对战邪派妖女，也不以多胜少。

　　只见玄度使面罩轻纱，看不清面貌，唯有一双水亮的眼睛射出森然寒光，心镜大师功力深湛，玄度使虽有所不及，然而她的身法却更为飘忽，变幻莫测，出招之时已化作一道魅影，进攻角度刁钻诡异。

　　心镜禅师一手大慈大悲如来印一经展开，刹那间佛光普照，涵盖天地，将玄度使的一切招式封死，心镜禅师袍袖挥卷，手掌呼啸拍来，这一拍看似简单，却暗含数个变化，但见玄度使周身皆是连绵的掌影，她已无路遁逃。

　　玄度使双目迸出一道寒光，双手幻舞，一条绫带自她袖中翻飞而出，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那条绫带之上灌注了她自身的内力，她竟以此为屏障，接下了心镜禅师的如来手印。

　　只听喀喇一声，绫带碎成千片万片，已被心镜禅师的掌力击得粉碎，玄度使却乘机脱身而处，借着凌带的掩护跃至高空，身法飘逸，宛如魔女凌空。

　　刚刚冲破封锁，玄度使立刻放出两枚铁莲花，乌光一闪，直射向心镜禅师双目。

　　玄度使一手暗器深得天尊宫主真传，就算是唐门的掌门人，比起她来仍稍逊一筹。这两枚铁莲花打得极准，力道阴狠，电闪而来，就算心镜大师修为了得，也不由得心头一寒，收功向后跃去，仓促仰身，方才躲过暗器。

　　只是这样一来，玄度使已跑得远了，再难追寻。

　　心镜大师道：“好一个天尊宫的妖女，修为竟如此高深。”

　　心一大师道：“此次与天尊宫交锋，定是一场恶战，各位师兄切不可大意。”

　　这时容若领着卢雨蝉，由峨眉派弟子引见，拜会少林众僧，此次为了营救心童，少林寺派出了心镜、心一、心尘三位大师，以及一众少林武僧，据说白马寺的智宏禅师也会亲临。

　　三位大师久闻容若之名，今日见他丰神俊朗，都微笑赞叹。谈到营救心童之事，容若义不容辞，当下与少林及峨眉门人返回乌程沈家。

　　由于玄度使这一番阻拦，耽误了不少时间，再回乌程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容若与卢雨蝉不告而别，顾贞观酒醒后甚是挂念，然而武林中人已陆续来了沈家，他分身无暇，只得派人去寻。

　　天理盟众人在顾政颐率领之下，赵无极、白候英、洪大海、徐逸凡、武氏夫妇、张天师悉数而至，另有其余武林同道，声势之显，堪比八仙山武林大会。

　　此次武林正派精锐尽出，誓要剿灭天尊宫，救出心童，少林、峨眉、武当三大派各派门中翘楚，另有洞庭派、镜湖剑派、丐帮、白马寺、华山派、铁旗门、括苍派……举凡正道大派，全都派了人马助阵，连盈袖山庄等武林世家，亦派了门中精英，这场讨伐天尊宫的盛会，各派都不肯落后。

　　武林正道声势浩大，天尊宫却也不甘示弱，天尊宫主一道令谕传遍江湖，聚集所有的邪魔外道，五毒教、千巫宗、幽灵门，加之各地散兵游泳的魔人，势力竟和正道旗鼓相当。

　　这些天各派人马陆陆续续到了，天理盟负责招待，群雄聚首，商讨营救心童、讨伐天尊宫之策。

　　当顾贞观见容若夫随少林、峨眉两派一起回到沈府时，方才放心。

　　顾贞观当即领容若见了天理盟众人，许久未见，众人寒暄一阵，才说起心童被劫之事。

　　心镜禅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心童师弟还只是个孩子，天尊宫主如此不顾江湖道义，将他掳走，也不知会不会伤害他，无论如何，我少林上下都要将师弟救回。此事乃少林私事，顾盟主却号召江湖同道一同相助，老衲十分感激。”

　　顾政颐道：“武林正道向来同气连枝，近年来天尊宫主所作所为实在过分，这次无论如何要除恶务尽，将天尊宫的妖孽们彻底铲除，还武林一个清静太平。”

　　徐逸凡素来多智，道：“燕子楼的燕掌门已传来可靠消息，天尊宫主将心童小师傅囚禁在飞英塔，目前为止，心童小师傅安然无恙，只是妖妇手段毒辣，心童小师傅如今便如俎上之肉，谁也不知天尊宫主会何时发难。当务之急，是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救人。”

　　洪大海道：“我们已集了这么多人手，干脆直接杀上飞英塔，与天尊宫的人决一死战！”

　　骆绮芳道：“五哥，你就是莽撞冲动，我们就这么冲上去，如果天尊宫主发起狠来，心童小师傅哪里还有命在！”

　　洪大海登时无语，众人一阵沉默，如若强攻，己方绝占不到便宜，天尊宫纠结了一众高手，每一层塔楼防守都甚为严密，单是攻塔救人，便已十分困难，若还要保证心童的安全，那更是难上加难。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皱眉思索，良久，还是容若率先打破了沉默：“若要救心童小师傅，最好能有一人事先混入塔中，将他抢先护住，然后其余众人在塔下接应，合力歼灭天尊宫一众魔人。”

　　顾贞观道：“可飞英塔守卫森严，想要混进去谈何容易？”

　　容若道：“倘若正派武林人士要强行入塔，天尊宫势必会强加阻拦，场面一乱，自然就有了时机。”

　　顾贞观见容若目光灼灼，心头一喜，道：“容若，莫非你已想到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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