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亲密感 一

　　爸爸和妈妈这辈子打了两次架。

　　一次是我九岁生日的时候。其实那么久远的事，我自己早已不记得了。是妈妈讲给我听的。

　　那天早上，妈妈和以往一样，很早就趁着天凉下地干活了，没有叫醒爱睡懒觉的爸爸。我起床后，爸爸还在睡觉，没有做早餐，便饿着肚子去了学校。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不像往常那样说话，只是各吃各的。晚上回到家，家里冷清清的，厨房里没有人，锅是冷的，碗柜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我跑到房里，妈妈背着外面躺在床上。我喊了两声，她都没应。爸爸在屋后面的林子里低着头抽烟。没看见哥哥。大概是去同学家玩了。我拿出作业本开始做作业。一边做作业，一边感觉肚子饿得厉害。做完作业，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做饭的意思，哥哥回来后只是看了我两眼，就自己洗了洗上床睡了。

　　爸爸还坐在林子里吸烟，地上已经一堆烟头。他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在他前面蹲下身，想看下爸爸的表情，发现他的眼里有泪水。我伸出手，想给他擦下泪水，被挡开了。我只好站起身，自己去打水洗完手洗好脚，默默地爬到妈妈身边睡下。

　　一开始，妈妈没有动。过了一会，妈妈突然伸出手在我背上拍了两下。

　　“妈妈”，我小声喊。

　　“嗯”，妈妈答应了。

　　“肚子好饿。”

　　“你没吃饭吗？”

　　“没有。”

　　“你爸没有做饭吗？”

　　“没有”，我一边摸着妈妈的头发，一边心酸地回答。

　　听了这句，妈妈沉默了一小会，突然掀开盖在腰上的被子坐起身来，翻身下床。妈妈穿好鞋子，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了。

　　“你睡觉。”妈妈说完就走出了房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爸爸进来了。他走到我床边，说，“去看看你妈妈。”我爬起来飞快跑出去，刚走到堂屋里就看到妈妈坐在后门口的地上，双手抱膝，脸垂在膝盖上。她的旁边是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我跑过去，推了推她的头，她把我的手打开了。我把手缩回来，手指头上有血。虽然灯光比较暗，可那是血，我确定。

　　不知怎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点打斗都没有，却流血了呢？这肯定是爸爸打的，可是他怎么可以动手呢？还拿椅子砸？我想把妈妈扶起来，妈妈不肯。她不停地把我推开，不停地打我的手。我只好在旁边等着。爸爸看了一会，就进房间了。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连晚饭都没吃，连往常的一个荷包蛋都没有。我蹲在地上，看着受伤的妈妈和外面黑黑的夜，感觉到几分凄凉。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我的腿都麻了，妈妈终于开口说话了。

　　“宝，跟我去外婆家吗？”

　　“现在吗？”我看着门外，有点胆怯地问。

　　“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妈妈扶着门，慢慢站起来。她的额头上一片血。

　　“妈，你头上有血”，我带着哭腔说。

　　“去吗？”妈妈又问了我一遍。

　　“我怕。”我不敢看妈妈平时就很严厉的眼睛。

　　“跟你爸一样没用”，妈妈拨了一下头发，往厨房里走去。

　　我关好后门，赶紧跟上妈妈。妈妈拿起脸盆和水瓢，移开缸盖子打水。“妈妈，我帮你”。我从妈妈手中抢过水瓢。帮妈妈清洗完伤口，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妈妈坐在椅子上，头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妈，你饿吗？”

　　妈妈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很饿吗？”

　　我点了点头。

　　“妈妈，不要走，不要去外婆家。”我走过去，靠着妈妈站着，两只手放在她肩上。妈妈伸过来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宝，去拿手电筒。我们去菜园里摘点青菜，妈给你做饭。今天你生日。”看我没动，妈妈用力推了我一下。我们摘了一些青椒摘了一个大茄子，又到鸡窝里捡了几个鸡蛋。

　　妈妈炒菜我烧火。烟雾缭绕中，看着妈妈的模样，突然感觉她已经开始老了。原本光滑细致的皮肤已经被烟火熏黄，她的手已经被生活磨得粗糙磨得五个指头都不能伸直，只能勉强地握住锅铲。这和她摆在五屉柜上的照片中的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做好饭，我问要不要喊爸爸和哥哥。妈妈说，“有妈妈还不够吗？快吃吧。”看着妈妈渐渐平缓下来的表情，我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以为，这个晚上的风暴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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