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俱往矣

　　坐上车，成家打来电话，问在哪。我把扬声器打开，让他自己听。他在电话里激动地吼，给我回来，立刻下车。关掉扬声器，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他嘶吼了一阵，轻轻按了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的瞬间，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放下了。好像以前读大学时，一路大包小包两腿发软看到前来迎接的爸妈，就可以两手一松两肩一垮把东西直接掉地上，自己走空身进家门，全是轻松与解脱。而背后的疼痛，更加让我确信，我真的解脱了。

　　窗外，高高的树木枝叶凋零，飞快从眼前闪过。怎么以前从未觉得这份景象有些凄凉？我合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居然是成家微笑的脸，他的嘴抿着，嘴角两个梨涡，浅浅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在问，还在生气吗？我错了，回来吧，宝贝。可是，他怎么可能跟我道歉呢？

　　在一起三年了，他从不道歉，从不服输。明知理亏，明知自己胡闹，也是把我拖到怀里抱紧，或者抱到床上去。后来，我意识到，他是不可能跟我道歉的，他也从不跟我解释任何事，比如无缘无故爽约，比如临时更改吃饭的地方，比如上班的时间变来变去，比如他突然就回了老家。我常想，我在他心里大概是没有一点位置的。

　　但是，我又想，毕竟还只是男女朋友，也许还不到悉数相知的地步。再说，两个人之间留点空间也好，不能没有自己。就这样，我哄骗着自己跟他在一起，一有时间就来看他，给他收拾房间，换洗床单，添置些物什，给他讲我从各处听来的和自己编的趣事，安安静静做他的田螺姑娘。

　　只是时间未免也过得太快，三年了！

　　三年已经足够我跟别的男人生几个小孩了吧，可是成家，连与我们同城的舅舅家都没带我去过。舅舅来看他的时候，把我赶到楼底下站着。而我也乖乖地配合，心里憧憬着，总有一天，他会大大方方牵着我去他家，见他爸妈弟弟弟媳，再见这个近在身边远在天涯的舅舅。

　　只能说当时的自己太可笑太天真，已经从心底把他当做一生的伴侣，不去计较一时的得失悲喜，却不知，人生的悲喜不在飘渺的过去不在漫长的未来，而在眼前的一寸光阴里。多可惜，那么多付出的时光，那么多付出的痴心，那么多付出的努力，只为了得到他一个奖赏的吻或一声柔软的“宝贝”。怎么会那么傻？

　　旁边的男生递了一张纸巾过来。我转过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把手伸了过来。我点了点头，接过他的纸巾。这大概就是爱情最讽刺的地方，被最爱的人伤害，却是不相干的人在安慰着你。更加讽刺的是，身边那么多男人对我好，却选了成家，对我最差的男人！说给他听，他的回答是，那就放心了，有这么多男人帮我照顾你。

　　这样外表堂皇内心自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过？可我的心里，除了无尽的愤怒，悲伤，居然还有一丝丝不舍一丝丝对离开成家之后的恐惧。

　　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可是，妈妈能冷静地听我说完吗？她要是被我气出病来怎么办？她一定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把我狠狠地骂一顿，也可能打一顿，说我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说她自己做人一世清清白白，却养了这么个不知廉耻倒贴的蠢货。说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供我读的书全都白读了，不如拿去喂猪，喂猪的话，都不知多少头猪出栏了。说我作为女孩子家，这么轻易把自己交出去，让男人轻视给男人糟蹋都是自作自受，是贱得厉害。

　　喝过一点墨水的妈妈，从我小时都只顾自己发泄情绪文白夹杂说得痛快，何曾想过听的人的心情？

　　所以，我的事都不敢跟她说。好多次，在学校受委屈，回到家希望能跟她说说，刚喊了一声“妈”，就被她打断，说没看见她在忙吗？有时候，和哥哥嬉戏打闹，妈妈也是严厉地制止我们，并单独批评我，说我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一点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就这样，我终于长成了现在外表健康内心没有丝毫自信的模样。不敢在人群中发声，总是附和不敢否认，希望可以得到他人的认可。后来干脆喜欢独处，不愿意跟人交流，因为我害怕冲突，因为冲突中受伤的妥协的肯定是我。

　　和成家的事，怎么可能说给妈妈听？岁月没有把她变温和一点，岁月使她更确定要做她自己。

　　勇敢一点，宝贝，我对自己说，人迟早都要靠自己的，就从现在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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