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姨妈住院我离开家
爸爸和我把饭菜热好，端到客厅的大桌子上，摆好碗筷，招呼大家吃饭。姨妈站在窗户边看着我们动来动去。妈妈喊了她几遍，要她坐过来，她也不动。大家现在都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姨妈引爆她的情绪，看她没动，便没有坚持。
吃到一半，姨妈突然冲到我旁边，对着我大声说，“我还没吃饭呢，娣娣，我还没吃饭呢，你看不见吗？”说着，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饭碗。
“妹妹，你的位置在我这里，你过来啊。”妈妈一看情势不对，站了起来。
“我要娣娣给我做。我要她给我做。”姨妈看着不知所措的我，蛮横地说。
“娣娣，你去房里。”妈妈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慢慢地站起来，往自己房里走去。
“妹妹，你坐在娣娣那里吃。她把位置让给你了。”妈妈又对姨妈说。
进到房里，我赶紧反锁房门。贴着门听了一会，姨妈好像安静下来了，不知是不是在好好地吃饭。幸好刚刚吃了一点热的，头没有那么痛了，精神也好了一些。我正想着可以趁着他们吃饭，小休一会，突然听到一阵喧闹。爸爸好像在喝止着什么。还有许多桌椅互撞杂乱快速的脚步声。
我打开门跑过去一看，大家都挤在窗边，哥哥和嫂子不见了。
原来，姨妈把嫂嫂养了两年的猫咪从窗口扔下去了。我冲到窗边一看，哥哥和嫂子已经到楼下了。猫咪侧着身子躺在地上，看不出是死是活。我转回头看姨妈，她在大口大口地吃菜。看起来津津有味的样子，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我预感到今天无论如何都会有一场大的热闹。
爸爸让妈妈拿个主意，看是不是让姨妈住院。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外婆默默地往阳台走去。表哥表弟，也默默地坐着。他俩带着姨妈，心理压力也一直很大吧。哥哥嫂嫂还在楼下处理猫咪的后事。
“让她去吧。”过了好一阵，妈妈终于开口了。“吃了饭，给她收拾东西。她不去，大家都不得安定，说不定会死人。”
“娣娣，你过来把饭吃完，吃完了收拾。”妈妈停了一下，又对我说。
我悄悄看了一眼姨妈，她对我的再次出现没什么反应。我赶紧找到我的饭碗，夹了一点菜，躲到一边。眼前的局面有点混乱，我只想尽可能地隐藏自己。
过了一会，哥哥嫂嫂上来了。猫咪死了。他们找了一块布一个厚纸盒子把猫咪包好装好送走了。嫂嫂的眼睛有点红。
“哥哥，你带着表弟们去收拾东西。等下把姨妈送去医院。”妈妈对着哥哥说。
“妈，你们决定了吗？”一向很少抽烟的哥哥，突然从爸爸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
“决定了。不能怪我这个做姐姐的狠心。她已经不正常了。不去医院不行了。”
“她不去，怎么办？”哥哥望着手上的烟圈问妈妈。
“你们几个大男人，还降不住她一个女的？”
“姨妈力气也不小。发作起来蛮吓人。怕伤到人。”
“那就说带她出去玩，把她骗出去。”妈妈接着说。
我看向表哥表弟，他们俩没什么反应。也许这几年多次经历这样的事，心里也逐渐麻木了。但我的心很痛，因为我们要设计把姨妈送到别人手里去。可此时此刻，我也软弱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这样决定了。这样好，不然都会拖死。”表弟突然发话了。说完，他就去房间给姨妈收拾东西了。表哥坐在沙发上，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茶杯。
姨妈吃完了。她的嘴上手上沾满了油，上衣前襟上也沾了一些油。不知怎地，眼前突然就浮现出，那些常在街头巷尾看到的衣不蔽体头发脏到结成板块的精神病人。他们本来已经那么惨了，被家人放弃流落人世，可一些无聊的大人小孩还会拿东西掷他们，在他们身上放虫子或者放鞭炮，直到最后冻死病死或不知所踪。
我想拿张纸巾或毛巾给姨妈擦一下，被妈妈阻止了。
表弟提着姨妈的东西出来，不是很多。
“妹妹，出去玩不？让你姐夫带你出去看看，有好吃的就买一点回来。”妈妈走到姨妈近边轻声地说。
“去哪里啊？姐姐。”姨妈舔了一下手上的油。
“出去玩啊。他们都跟你一起去。大家一起去，好热闹。”
“你去吗？姐姐。”
“我不去，我生病了，要静养。”
“姐姐，我想去唱歌。”
“好，让你姐夫带你去唱歌。”
“真的？姐姐，你是说真的吗？刚刚他们都不让我唱歌，把我拖回来。娣娣跟我一起去。”
“她不去，她要洗碗。”
姨妈站了起来，自己走到门口，开始换鞋子。突然她高兴地唱起了歌，唱的是《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她和妈妈未出嫁时都很喜欢这首歌。歌声很嘹亮，歌声里没有一丝忧伤没有一丝惆怅。她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表弟提着东西跟着，爸爸哥哥和表哥默默地也跟上了。外婆也从阳台走过来了。她那年老深陷的眼睛里还有几滴浑浊的眼泪没擦干净。妈妈和嫂嫂站起身来目送着他们下楼。
我则转过头开始收拾起碗筷，眼泪断了线掉下来。妈妈走了过来。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哭什么？我的傻女儿，有什么好哭的，她去医院看医生，才会好得快。你看，她在这里，搅得我们一顿饭都吃不好。”
“不知道。觉得姨妈很作孽（可怜）。”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当初出嫁的时候，村里没有哪个女的不羡慕。谁能想到会搞到现在这个样子？今天过年，别哭了，天气这么干，等下脸都皴了。把碗洗了，过来跟我说说话。”
我感觉妈妈是不是太冷静了，还是这么些年的苦难磨难，也让她不那么容易心痛了？我没有答话，开始默默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
洗碗的时候，看着黑黢黢的抽油烟机，我突然决定离开家回学校。收拾好厨房，我给妈妈外婆嫂嫂，一人泡了一杯热茶。她们默默地接过茶杯，没有说话。
我拿过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视里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嘴里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新年祝福，身上都是大红大红的衣裳，一些小孩脸上还点着红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憨厚可爱。
“妈妈，我想回去。”
“回哪里？”
“回学校。”
“今天初一，哪里都不能去。”妈妈皱着眉头，瞪着我。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盖，没有答话。
“你这个妹子，怎么这么古怪，回来过个年，老是喊回去。你不要以为自己多读了几句书，就可以不把家里其他人放在眼里。家里地方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了！”妈妈的情绪有点激动。
“下学期要评讲师，还有两篇论文没有写完，想早点过去写。”
“家里没有地方给你写？”
“家里写不好。”
妈妈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她突然站起来，往房里走去。走到房门口，她转过来对我勾了勾食指。我以为妈妈同意了，赶紧跑过去。
等我进去房里，妈妈把房门关上了。
“娣娣，是不是照片上那个男生要你过去？”
“不是啊。”没想到妈妈居然想的是这个。
“那你这么早就回学校，学校一个人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子，没有结婚待在宿舍里，妈妈不放心啊。”
“没什么不放心的。学校里都有人在，也有一个食堂开着，宿管阿姨也都在。”
“真的不是他？”
“不是。是我要写论文。在家里，我没心思做事。”
“妈妈身体不好，你不多陪妈妈几天。妈妈一年到头难得看到你几天。”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们两个一起去，更好。”
“我不去。万一到了你那里发病，尸体都运不回来。”
“医生都说了暂时不会有危险。”
妈妈没有接话了。她揭开被子，坐到床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妈妈发话了。
“那你去吧。”
“我现在慢慢理解你外婆说的，想女儿想得半夜把被子都哭湿。以前你外婆跟我说的时候，我只觉得烦，说好好一个人，有什么可想的。现在我也能体会了。”
“那你收拾东西吧。想吃什么，我叫你爸给你做。要带什么去学校？我跟你去买。”
“今天初一，再多待两天，初四再走。多陪你老妈妈两天。”
“妈妈，我不吃什么，也不带什么。就带电脑、书本和衣服。东西多了，路上不方便。”
“等下爸爸哥哥回来，一起拍张全家福吧，我带了相机回来。家里连张全家福都没有。刚好外婆也在。拍了我带回学校，有空也可以看几眼。”
“要得要得。还是我女儿想事周到。等他们回来就拍。”
“妈妈，你刚刚说，你想我。现在，外婆在这里，你多跟外婆说说话。她人老了，心里也孤独。太粘着你们，又怕你们说烦。姨妈不好，她也很伤心。你不要再说她了。还有，嫂子也在外面，我们在房里待着，以为我们搞什么小动作，她心里会不舒服的。”
“我女儿长大了，懂得想事了，懂得看事了。扶我一下，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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