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梦中的幻影
十月的省城气温宜人，枝头的金桂开得很是热闹，干爽的秋风拂过，如雨般撒落一地，满城飘香。
徐婷对于丁禾参加这样的活动是很乐见其成的。
倒不是什么素质教育不素质教育的，只是丁禾小时候在台上弹钢琴的样子她亲眼见过，虽然那时还是个小肉球，却是个在那么多眼睛注视下都稳如泰山的小肉球，要知道这其实十分地难得，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修炼到这样的境界。况且她弹琴时灵气十足，像是天生与那样的场合契合一般。
更何况如今的丁禾已不再是当年的小肉球，而是长成了一株婷婷孑立的清荷，年华正当好，若不留下惊鸿的一瞥岂不可惜？
她是很喜欢折腾漂亮小姑娘的，于是将丁禾按着自己的心意折腾了一番，满意地推她到镜子前，“我们丁禾稍微一打扮，走出去裙底就能拜倒一大片。”
镜子照出丁禾羞红了的一张脸，“小姨。”
可不得不说，徐婷的品味她着实是佩服的。
镜子里的她妆容清新又自然，尤其是眼睛，被恰到好处的淡粉点缀成两瓣新鲜可口的桃花。白色缎面的及膝连衣裙在腰处略略一收，勾勒出平时藏在宽大校服里的腰身，既不分过夸张也不见得随意，一条麻花辫编得松松的垂在胸前，显得青春又活泼。
“哇哇…”一旁的闻清都激动了，“丁禾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别羡慕，”徐婷朝她勾勾手指，“轮到你了。”
本来还抱着手臂看热闹的闻清拔腿就想跑，被徐婷眼明手快地一把拽住按在椅子上。
闻清像一头五花大绑待宰的猪仔仔，欲哭无泪瑟瑟发抖地求饶，“小姨手下留情啊。”
徐婷笑眯眯撩起她的刘海，“放心，我下手很准的。”
徐婷打扮好两个正值锦时的姑娘，怎么看怎么顺眼，神清气爽地开车载她们到了音乐厅。
除了程言和陆冕外，姚若霏还邀请了付成业他们三个，此时几个男生都已经先到了门口，正在等着两个女生。
付成业把毛暂时染成黑色，耳钉也只带了一只，紧身笔挺的西装让他很不习惯，生怕曲一曲手肘弯一弯腰就给弄皱了，局促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连他都这样，更别提大庆和小毛了。
陆冕一脸嫌弃地扯着衬衣最上头的那颗扣子，还不忘埋汰程言，“靠，你小子怎么不告诉我西装里头还可以搭t恤的啊，闷死老子了。”
程言懒懒地靠着花坛边，一脸坦然。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拜丁禾所赐跟她一起上台主持，之后每年都要被迫穿上个一两次正装，早已克服了起初的别扭。
徐婷的车子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丁禾开门走下来的一瞬间，饶是程言也被惊艳了一番，他愣了愣，才意识到丁禾的双眼也落在自己身上，与她相视一笑，迎了过去。
陆冕没有错过他们之间暧昧的小互动，咋咋呼呼，“你俩……今天怎么莫名般配啊？”
丁禾忙瞪了他一眼制止他，回头紧张地瞄了瞄车里的徐婷。
陆冕这才回味过来，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挠挠头，“嘿嘿……嘿嘿，那个……闻清呢？”
“闻清……”丁禾往身后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好笑。平时大大咧咧的人，此时别提有多忸怩了，竟是赖在车里不肯下来。
闻清她已经快要纠结死了，这么长的裙摆要她怎么走路啊，还有这鞋的跟，横截面积不到一平方厘米高却有七八厘米，都是为了要让她摔个狗啃泥而存在的吧？
陆冕弓着背把头往车里探，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背再也直不起来了眼泪也飚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偷穿了你妈的裙子吗？”
一条腿连着高跟鞋就从车里飞了出来，正中陆冕的肚子，陆冕哇哇乱叫，“你谋杀……啊！”
本很没底气的闻清一下气场窜得老高，踩着高跟鞋一下子站到陆冕陆冕面前，却因为极度地不适应崴了下脚。
抱着肚子的陆冕飞快地伸手一把扶住了她，嘴上还很不饶人，“你就不适合穿这种鞋！”
“你说我不适合我就不适合了？我偏要穿！”说着还蹬了两下，蹬得陆冕心惊胆战的。
年轻人在一起就是青春的感觉啊。一直在车里默默围观的徐婷嘴角挂了点笑，摇下副驾的车窗，“那么我先走了，晚点来接你们。”
笑闹的少年这才停了下来，纷纷换过一副正经的脸孔跟徐婷告别。
付成业向来是有些怕丁禾的家长的，眼瞧着车开走了才跑了过来，“老大老大，你今天真是好看。”
若不是那声熟悉的“老大”，丁禾怕是都认不出这是付成业，也认不出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大庆小毛，“你们这样子……”
“怎样？”付成业眼巴巴的。
丁禾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挺像卖保险的团伙。”
付成业的脸垮下来，悄咪咪地环顾了下周围那些一身派头往里头走的大人，嗯，诚实还是老大诚实，一点也不晓得给他们留颜面。
程言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跟着笑了。
一张张面庞明明都还带着些稚嫩，却偏偏穿上了大人的衣服，滑稽，却又像一场提前到来的加冕。
“进去吧。”程言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演奏厅并不大，圆弧形的屋顶却很高，深沉的底色透着庄重和高雅。
付成业始终在位置上坐立不安，左右看看，都是认真聆听的人，甚至会跟着音乐露出迷醉或陷入迷醉。他自认也是一个搞音乐的，却什么也听不懂，只会跟着鼓掌，顺便叫几声好，甚至因为太过地大声，显得格外地突兀，还引来许多旁人的侧目。
闻清和陆冕自然也是听不懂的，他们就很坦然了，听着听着就相互靠着睡着了。
丁禾听得最是认真，台上的姚若霏一身华衣，像个从城堡里走出来的尊贵的公主，聚光灯下只有她和那架黑得锃亮的三角钢琴，十根葱白的手指灵动地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像振着翅膀的蝴蝶，是这个场中唯一的焦点。
她不是没有羡慕的。曾几何时，她也向往过，这样的舞台又何尝不是她的初心？
可她的初心好像被磨灭了，一点一点地被磨得血肉模糊，从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像姚若霏那样成为一个公主开始。跟现实和生活投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她在成长过程中经历漫长阵痛后的清醒。
最难以接受的从来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后的失去。
命运同她和家人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一夜暴富后的那几年，父母在她的童年世界里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像姚若霏一样当一个真正的公主，穿着像公主一样的裙子，住着像城堡一样的房子，无忧无虑地弹着钢琴。
可她没想到那些梦有多美丽就有多易碎，像一个个肥皂泡被无情地戳破，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像一个大人一样去审视自己的内心，重新探究未来的路。
什么才是她需要的，什么又是梦醒之后她最想要的？
此时此刻台上聚光灯下的那个身影，仿佛是多年前梦中自己的幻影。留恋吗？大概是留恋的，可也只剩了留恋罢了。
“还想继续弹琴吗？”钢琴声最激昂的时候，蓦然地有人将她唤醒，明明不是她，却好像一下子戳在了她的心窝上。
丁禾诧异地回过头，看见程言仍旧端坐在那，连头都没有偏一些，那声音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抿嘴笑了笑，“不想了吧，于我而言，现在有些事比弹琴更有意义。”
与此同时，台上的姚若霏信手一扬，带出几个清晰碰撞的尾音，收得干净利落，落在演奏厅里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她提着长长的裙摆一步一步地，优雅地走到舞台的最前方，鞠躬致意。
所有人都随之站起身来，给台上的那个主角，那个年轻的公主热烈地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散场后姚若霏被拉着跟几个有名望的音乐家寒暄，少年们都很识趣，简单地跟主人一家告了别便自觉地离开了。
原来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将桂花味也荡涤去了许多。
向来话多的付成业这会儿有些沉默，笑得也略勉强了些，“老大，我们先走了啊。”
说着也没等丁禾回答，转身伸腿迈入雨幕中。
“他怎么了？”陆冕打了个哈欠。
丁禾看着远去三人的背影，有些无奈，“也许……被打击了吧。”
闻清和陆冕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茫然，“什么被打击了？”
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对牛弹琴，大约也不外如是了。
丁禾和程言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跟这两个人解释。便在这时徐婷的车子先来了，丁禾便顺势和两个男生告了别，拉着闻清坐了进去。
车子载着她们缓缓启动，徐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正在屋檐下目送着她们的两个男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个里头穿t恤的，就是程家的孩子？”
闻清一听整个人都从困倦的混沌中清醒了，眼珠子发光，“阿姨你也认识程言？”
“他叫程言？”
“对啊，”闻清猛烈地点头，“我们班长，长得帅，成绩好，人靠谱。”
丁禾：“……”怎么觉着这人嘴角点颗痣就是个十成十的媒婆？
而徐婷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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