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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来自里坞中学的丁禾


行知中学开学的这天,阳光灿烂。

        校园的主干道两旁栽了许多高大的洋槐树,在夏末的季节里绿意分外浓郁。阳光就那么透过枝叶的缝隙渗了进来,好似洒了一地星光。

        被微风吹上一吹,星光随着树影温柔地摇曳。

        陆冕是和程言一起来报的道,两个少年一个暑假里一下子窜高了不少,在同龄人中傲然挺立,于是很自觉地找了个后排的角落便坐了。

        程言手上拿着本科幻读物,安静地低头看着。

        而陆冕就显得十分活泼了,一颗不太安分的脑袋探来探去,时不时笑眯眯地跟瞧得顺眼的新同学打个招呼。

        他跟程言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不一样,对重点班不重点班的委实是不太在乎的。

        曾以为考进行知都勉强的人,被父母用一台高配置的电脑利诱了,于是在冲刺阶段发狠了起来,中考竟然超常发挥,还踩了狗屎运吊着车尾进了重点班。

        他自觉已是人生巅峰,没必要再奢求更多了。

        “程言,你说那个状元丁禾该不会真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丁禾吧?”陆冕补充,“那个暴发户家的女儿?”

        程言没什么反应地翻了页书,“我怎么知道?”

        “她有段时间不是你的小尾巴吗?真没联系啊?”

        程言皱皱眉,这都多少年了,还把那个烦人的丁禾和他扯在一起。

        多年不曾有的那种快要按捺不住脾气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不善地瞟了陆冕一眼。

        陆冕被他那么一瞟,大夏天的脊背莫名凉飕飕。呵,说好温润如玉程班长呢?过了多少年了,还不是一提暴发户家的女儿就成了颗地雷。

        他把脑袋转过去,教室里头办完手续坐下的已经越来越多,视线跟雷达似的,一一扫过那几个略胖一些的女生,嘴里念念叨叨,“都不是啊,难道真不是那个丁禾?”

        暴发户家的女儿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他委实很好奇很期待啊。

        可程言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还想被她揍一顿?”

        陆冕炸毛,“谁被她揍了?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幼稚!”程言才懒得多理他,继续看他的书。

        然而还没看上两行,陆冕又兴奋地戳了戳他,“姚若霏,她竟然也在我们班。”

        姚若霏的成绩向来十分一般,是远远达不到行知的分数线,然而她是艺术特招生,行知的重点班会给艺术和体育特招生留额外的名额。

        程言不咸不淡地怼他,“你都能进重点班,还有谁是不可能进的?”

        陆冕对他揶揄浑然不在意,热情地呼唤着姚若霏,“姚若霏……”他指了指前排的空位,“坐这。”

        姚若霏循声瞧见熟悉的面孔,略嫌冷淡的俏脸也露出淡淡的喜悦,从善如流地过来坐了。

        程言这才抬眸,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和程言陆冕在初中时是同校不同班,然而因为家庭间互有交集常有往来,所以也算是一同长大的。与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便听讲台上的新班主任提高了声音道,“都到了吧?”

        女老师瞧着不大年轻了,脸皮松松地耷拉下来,嘴角的两端快要垂到了下巴,无端透着严厉。她那视线往台下一扫,隐在镜片后的精光便凌厉地飞射了出去。

        陆冕同姚若霏说得高兴,被那精光刺了个正着,脑袋一缩。

        他此时无比懊恼自己中考没少考了一分,无缘无故地进了重点班,忍不住低声抱怨,“灭绝就是灭绝,怪吓人的。”

        这人还是老样子,一遇到老师就怂成缩头乌龟,程言被逗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冕嘴里的灭绝叫吴美丽,是市里头响当当的名师,还曾经带出过省状元,因为向来不苟言笑和对学生要求严苛,灭绝和状元之师的名头一样响亮。

        吴美丽在台上皱了皱眉,拿手指头点了点人头,“好像少了几个。”

        台下慑于灭绝威名的高中新生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此时门口却忽然传来脆生生的女声,“报告。”

        大家纷纷往门口瞧去,只见四个女生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其余三个皆是面有惧意,唯有那个喊“报告”的站在最前头,坦荡荡地同吴美丽解释,“抱歉老师,我们收拾宿舍忘记时间了。”

        陆冕其实很想瞧一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女生长什么模样,可无奈他们选了个后门角落的位置,看不见前门外的光景,只好偷偷注视着灭绝吴美丽的反应。

        谁晓得吴美丽竟然舒了眉头,还有些同面相不太符合的和气,“进来吧,下次要有点时间观念。”

        四个女生在众目睽睽下一窝蜂地涌了进来,陆冕忽然眼前一亮,拿胳膊肘捅了捅程言,“美女哎。”

        陆冕虽然皮,却是很少夸女孩子的。

        程言闻言也随之将视线落了过去。

        只见那女孩身量不高,比例却很好,体型又略偏纤瘦,白t塞进牛仔裤中,更显得腰细腿长,简单而利落。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用黑色的发圈扎成马尾,随着她走路一晃一晃的。大约是赶得太急的缘故,额间有几缕不太乖巧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凌乱中透着些随性。

        她进来得晚了,显眼的空位又被同来的三个女孩子率先给占了,显然是一时不知该坐在哪里,不知所措地站在通道中间踌躇着脚步。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此时布着丝丝缕缕的迷茫,瞳仁的颜色略浅,是纯净的琥珀色,像上好的宝石陷在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

        不知是因为皮肤薄还是太热的缘故,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润的嘴唇苦恼地微微嘟起,不经意间便如勾魂的波斯猫。

        唔……果然是好看的。程言也不得不承认。

        陆冕正想举手提醒她这边有位置,吴美丽却对着女孩的背影道,“丁禾,你先来做个自我介绍。”

        丁…丁禾?陆冕热情的爪子定在半空,张大了嘴怎么也合不上。

        连程言都愣怔好一会儿,他大概也无法将面前素淡的女孩儿跟记忆里头张扬的暴发户女儿丁禾联系在一起。

        那女孩儿转身走上了讲台,落落大方地站定了,笑起来眼形如同一弯新月,可爱极了,“大家好,我是来自里坞中学的丁禾。”

        这就是农村来的状元丁禾?许多人似乎皆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顿时一阵哗然。

        倒不是他们对农村来的学生有什么偏见,而是坐在教室里头的农村学生其实和城里头长大的有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环境总是能很轻易地影响了人。也许未来时间长了,在城里待得久了,渐渐会被同化,可当下的他们,大约不太懂得修饰边幅,多少都会带了些乡村的气息。

        况且农村考到重高的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怎么见过花花的世界,也什么花花的肠子,是以瞧上去会老实乖巧得多。

        再瞧瞧台上的女孩子,灵气逼人,怎么看都跟他们想象中的死读书读死书的农村学霸实在是相去甚远。

        陆冕好不容易才合拢嘴巴,不可置信地说,“程言,你看…这是那个暴发户家的女儿丁禾吗?”

        程言早已从意外中平静了下来,“是她。”

        即便是她瘦了许多,脱胎换骨了一般,气质也不太一样了,可五官仍旧有迹可循,尤其笑起来时眼睛的形状也是没变的。

        陆冕撇了撇嘴,“真是造了孽了。”

        丁禾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吴美丽又点了程言的名。

        程言从后排站起来往台上走,两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快交汇的刹那,他侧头看了眼迎面而来的丁禾,她却目不斜视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头一片沉寂,似乎她从来不是他的小尾巴,与他也从不相识。

        丁禾在台上时便已然注意到了倒数第二排唯一的空位,此时径直走了过去坐下。

        姚若霏毫不避讳自己饶有兴致的眼光,“丁禾,还记得我吗?”

        丁禾和善地笑起来,“记得啊,姚若霏。”

        两人都不算热情,打过招呼后便安静了下来,再也无话,直到全班的介绍都得差不多了,吴美丽又叫了丁禾。

        丁禾站起来,吴美丽对她说,“丁禾,你暂时先当下班长。”

        身后的陆冕差点噗嗤笑出声来,他自然是想起当年丁禾竞选班长那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那件事,悄声同程言说,“哎,暴发户的女儿终于了却当班长的心愿了。”

        他确定他这样的音量丁禾是听不见的,可丁禾回得很从容,“老师,我不适合当班长,还是换个人吧。”

        陆冕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今天的脸怎么格外地疼?不想当班长的暴发户女儿?开玩笑吧?

        他甩给程言一个怨念的眼神,你小子认错了吧?这哪里会是那个暴发户家的女儿?

        程言也有些错愕,他不太习惯变得面目全非的丁禾。

        吴美丽打量了下淡然站在那里的丁禾,秀气的面庞,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的确不怎么像当班长的料,于是视线径直扫到后排,换了不容置喙的口吻,“那程言,你当班长。”

        程言:“……”

        陆冕又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头,“恭喜你啊,班长专业户。”

        程言没理他,只略有所思地看着前排的丁禾。

        她的书包是黑色的,最低调的款式。拉链被拉开了,露出书的一角,是高二的数学课本。

        他还记得当年的丁禾尤其不喜欢数学,数学作业总是拖到不能拖了才会做,一道他一分钟就解出来的应用题,她可以从天亮墨迹到天黑,咬破了笔头才写了个解,最后趁他不注意偷偷拿他的抄了了事。

        不知怎地,他蓦然便想起了六年级时那一天,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曾经的丁禾,她问他相不相信她爸爸。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其实在几年里,他都不曾去触及过那段记忆,所以也不晓得即便时过境迁,那眼神还会那样地深刻而清晰,一触碰就恍如昨日跃然眼前。

        记忆里那个胖胖的丁禾,站在嘲笑她的人群中央,琥珀色的瞳仁里却没有别的,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就仿佛他是承载她希望的最后一颗稻草……

        可那颗稻草终究没有伸出去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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