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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叙情淮水


  向琉昱一时说不出话来,看了许山一眼,见他已站去刺刺那边,只得道,罢了,我若回去通知,反而闹大了动静。这次跟你们去吧。但你爹也交待过,最多十天——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回青龙谷。再耽搁我也吃不消了。

  刺刺一喜,道,我晓得向叔叔顶好了啊!有你们在还愁对付不了张庭?我们事不宜迟,赶快跟上去吧!

  君黎见她回身来招呼自己,却道,刺刺,既然他们几位都与你一起,那后面——我便不陪你去了。

  刺刺始料未及,道,那怎么行?你——不担心平哥哥吗?

  担心。但——你们在就好,我其实不便同行。

  不行!刺刺一把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非去不可,回头救了平哥哥,我还想靠你帮我逃走呢。

  什么?

  说话间,那边向琉昱已经问道,方才一直未请教,这位道长是……?

  他就是舅舅嘛。无意便介绍道。那个时候,来过青龙谷帮我们的忙。

  舅舅?向琉昱眯起眼睛。他没见过君黎,却也听说过这个道士,大概猜到了,面色就转淡,道,他早就不是你舅舅,无意少爷还不知道?

  刺刺闻言忙打断道,向叔叔,现在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快走吧。

  是要走,但他——

  他也要一起走。刺刺拉着君黎道。他一路护着我从淮阳过来的呢,你们谢都没谢他一声!

  向琉昱只冷冷道,不义不孝之辈,如今又涎着脸来了,防着他些为好!说罢拂袖便当先走了。

  君黎吃了他一顿骂,并不还口,但心中不免黯淡。若不是刺刺强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与他们一同上路。

  他就落在一行人的最后。也只有刺刺特意与他并肩而行,见他闷闷不乐,便安慰道,不要放在心上啦——向叔叔他啊,是被我和许叔叔气到了,把气撒你身上呢。不过想想这样若能救大哥,你也就受些累啦。

  她本是故意逗君黎,见他还是不语,拉着他手又摇道,别生气啦君黎哥。你要怎么才不生气?——跟我说句话么!

  君黎才哦了一声,道,没啊,我没生气。我在想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刺刺眼睛转了转,忽然掩口道,哎呀,我——我晓得了,秋姑娘,还有沈凤鸣——你是不是担心他们?我……对不住,我一时忘了。若你真要回陈州,那——那你就去。

  君黎瞧见她一双眼睛里真是急切,笑了笑道,原本是想回去的,不过现在若回头,岂不是被你向叔叔以为我被他两句话说得就跑了?我偏是不走了。

  刺刺忍不住嘻地一笑,道,我发现你真的会赌气啊?那——他们怎么办?你不管了?

  昨天跟你跑出来,就想着可能没法管他们的事了。如今我再赶回去,若真有什么事,也已经晚了——便相信他们一回吧。其实我去了,也只是求个心里安稳,未见得真能帮什么忙,说不定反而坏事。

  说话间,前面有人已说好了几个船家,能送众人渡河。张庭也在前面不远处已经上船,斜斜向对岸而去。一行人默默跟随着,竟然拿他没什么办法。

  刺刺、无意都与君黎同船,令得向琉昱不得不也留在最后这条船上,意示监视。

  无意兄妹两个交换了昨日之后各自所遇。提到沈凤鸣,无意犹记鸿福楼之怨,虽知昨天同来救人的还有他,也并无感激之意,只道,这么说沈凤鸣很快要担当黑竹会金牌杀手一职,那——马斯呢?

  刺刺一皱鼻子。自打昨日晓得此事,一直没顾得上细想,当下便道,本来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谁当都没什么奇怪的吧。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向琉昱插言道。前些日子刚得知——马斯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两个人不知该是惊还是喜。只有君黎却好似漠不关心,站起来道,我去前面透口气。

  君黎哥?刺刺奇怪他的反应。

  别管他。向琉昱道。我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刺刺见君黎真的顾自去了船头,只得道,向叔叔,马斯从来行踪不定,你方才说的——消息可靠吗?

  是你爹亲眼所见,你说可不可靠?

  我爹?

  向琉昱道,前些日子黑竹会在天都峰起了个大会,争夺金牌杀手的位置。这事儿本来外人不该知道的,却不晓得你爹是怎样得知,他便去了。

  爹一个人去黑竹会的大会?无意忍不住道。

  我也是到他回来以后,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早知道的话,怎肯让他一个人涉险。还好,最后也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听他说来,马斯是与沈凤鸣相争,最后便折在沈凤鸣手里。

  你的意思是——是沈凤鸣将他杀了?

  他们会内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哼,倒省得我们的手脚给顾老爷子报仇了。是了,便就单先锋他回来第二天,顾小少爷那里也传来消息,说有人掷了一块表证马斯“银牌杀手”身份的带血牌子在顾家天井里。如今你们更是在淮阳金牌之墙都见到了沈凤鸣。三者一遇,马斯的死讯,那是假不了了。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啊,我昨日倒该谢谢沈凤鸣的。刺刺喃喃道。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之他替外公报了仇,否则像我们,根本连马斯在哪都找不到,别说报仇了。

  她说着,忽然起身,探头往前,便喊道,君黎哥!

  君黎听得喊声,才回过身。只见刺刺快步走来,急促道,你知道么,马斯他——

  我都知道。君黎面色平静。沈凤鸣跟我说过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

  君黎只好道,我没顾得上。

  我知道了——我昨天原本还奇怪,怎么你跟沈凤鸣会一下子这么要好。若有这个缘故,我就明白了。刺刺说着,拂了拂被江风吹乱的鬓边碎发,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我外公的死的,你还当他是义父,所以你也感激沈凤鸣替我们大家报了仇,对不对?

  君黎正要寻辞否认,刺刺双手往他肩上用力一按,道,不准不承认!

  君黎呆了一下,却见刺刺展颜一笑,道,因为你最不会说谎了啊,看看,又跳得这么快。

  君黎才意识到这一次是颈边又被她手指按着,而被她一说,他真的觉得颈边脉络在突突跳着。他有点六神无主,就这样看着她,动也忘了动,挣也忘了挣。

  如果,他识得那么一点点俗世情怀,他应该就会晓得自己面对她时这样的心跳代表了什么。可是,退回来讲,他真的一点都不懂吗?号称通晓一切劫与运的人,会什么都不懂?

  就算再是不懂,在那日一瞬间了解秋葵那段树枝背后的心情时,他也已经懂得,即使是出家的自己,也无法避免遭遇尘世的情愫;而当角色转换,当换成是他面对刺刺,他便再无法像以前一样,假装无知。

  ——这不是什么说谎的愧疚或惊慌。这是只有在面对她时才有的,抑不住的心动。

  但即使真的明白,真的懂得,又怎样。即使了解了自己的内心,又怎样。到最后,表现出来的自己,还不仍然是假的——“不准不承认”。可是能承认吗?他已经决意和这整个世界,在心上保持永久的距离。所有的一切,他只想当它偶尔出现的心潮起伏,当它未能自控的小小波澜。就算是她——刺刺——今日再是久久凝视,再是把她装进心里,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要随风而散!

  他只能在这里与她相顾无言,假装这短短的一段渡河之路,永远不会结束。

  你们——说完了没?一边无意咳了一声。那个,快要到岸边了。

  刺刺才把手放下来。比起君黎,她才应该是少不更事的那一个。但也许就是那少不更事才更让她肆意,肆意到无论如何,也要他“不准不承认”。

  她不想要一个带着悲伤与压抑的他。她不相信自己心里那肆意的欢喜,真的无法浸润他难以捉摸的内心。

  至少现在,他已经能用一双不虚假的眼睛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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