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此时是年少
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
他朝前面跨出一步，在雪地上印上一个小小的脚印。天气依旧很冷，一直没有回暖的趋势，他记得自己似乎好久没有看到太阳了。缩了缩脖子，他把脸埋进肥大的水貂围巾里。
这边已经是王宫的边缘地带，再不远处就是朝露殿和明霞殿，然后就是高高的围墙，和穿着厚厚的铠甲走来走去的禁军卫兵。这里的风景其实很不错，但是很少会有人来这里，只有一些粗使宫女和佣仆会来这里走走。
他约莫记得以前自己是在这里住过的，和自己那个已经被父王处死的，那个从不喜爱他，哪怕连抱一抱他都不愿意的母妃一起。
但也似乎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记事特别早，以至于在不到六岁的他的记忆中，那些不是很久的以前，也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
“都和你说过了别跑这边来玩，你还来！摔成现在这样怪谁？！”
不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暴戾的叫骂声。他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粗使仆妇骂骂咧咧的给孩子拍掉身上的雪。
那孩子穿着破败的棉袄，整张脸都被冻得通红。虽然被责骂着，他还是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哭。但是随着女人的叫骂越来越厉害，那孩子还是嘴一瘪，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站在远处的他愣住了。那孩子看起来约莫与他一般大，但是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母妃在的时候他会哭，但是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复。母妃死的时候他是麻木的，他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眼里却没了眼泪。母妃死了以后……他好像忘了该怎么哭了。
那边，那个粗使仆妇最终还是软下心来安慰了孩子，等她抱起孩子，才发现旁边一直有人看着她。
“二十三皇子。”妇人诚惶诚恐，谁不晓得在这昭王宫最受宠的就是二十三皇子由子白啊。
小小的由子白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并不想打扰他们的，他只是觉得很羡慕，羡慕有娘疼爱，甚至有娘打骂的孩子。至少，那表示在乎。
那妇人由行了个礼，然后抱着孩子急匆匆的离开了，那孩子倒是好奇的张大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华丽的穿着分外艳羡。
这里又变成了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可怕。
由子白转身，慢吞吞的朝他和母亲以前住的落云殿走去。落云殿离明霞殿和朝露殿不远，也算是王宫的边缘地带。自从处死了母妃之后，父王就不准他再来这里，他被接到锦瑟宫与父王同住，这莫大的荣耀给了他别的兄弟所不能及的父子之情，也带给了他无数的嫉恨。
但是当由子白走进落云殿的院子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少年。那人长得十分清瘦，头发松散的捆成一束自然的放置在右侧，脸色很白，简直胜过了这满地的白雪。他在这未晴的雪天在院子中挖了一个坑，正在种着什么东西。
由子白有些呆了，他从未想过这里已经住进了别的什么人。之前的落云殿已经是冷宫般的存在了，而且因为母妃是被处死的，所以这里一直流传着闹鬼的传说。
会是什么人住在这里？
那种着东西的少年也发现了由子白，他转过头来，并不是很惊讶的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
“今日占了一卦，说会有访客，没料到还真有访客。”他看上去也才十岁左右的年纪，语气却是很老成，“我叫徐絮风，你叫什么？”
“由子白。”由子白很老实的回答，忽然觉得一切都有趣了起来。这个徐絮风似乎不属于这个王城中任何的一种模样，看到他的刹那，他甚至有些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这个落云殿和以前也不大一样了，显然是有人重新拾掇过，此刻竟然颇有古道仙风的感觉。
“姓由，子字辈的。”徐絮风讷讷，“是昭王的儿子啊……你排老几？那老家伙也还真能生，而且一生就是二十几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他的儿子又给他生了一堆孙子，一个孙女都没有。”
由子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父王为“那老家伙”，对这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越发感兴趣了起来。
“我原来住这儿。”由子白没有回答徐絮风到底问题，只是指指徐絮风身后的落云殿，“和我的母妃一起。你现在住这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可以去问你父王我是什么人。”徐絮风永远是笑眯眯的模样，由子白一时都有些懵了。听说父王不久前外出遇到了山中仙，他一直是不信的，但是此时此刻由子白倒是有些信了起来。
由子白当然不知道，此时徐絮风已经暗地里开始给他算起了命数。只是命数此一时彼一时，变化无穷。此时的徐絮风年纪尚小，只能算出很少的东西。
“你倒是有趣。”
一会儿之后，徐絮风如此对由子白说道。
“我还以为那老家伙没半点人性呢，敢情是全用在你身上了。”徐絮风耸耸肩，走到一旁开始将一些梅花折下来，揣在怀中，“有这样一个爹真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噩梦。”
说完，徐絮风抱着那些梅花走进了落云殿，把由子白独自一人撇在了外边。由子白有点赌气的跑到门口使劲的推着门，但也不知徐絮风是用什么抵着门，他竟推不开。只是他推门的动静甚大，里面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徐絮风心急火燎的跑出来，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
“我妹妹都被你吵醒了！”他凶巴巴的对由子白说道，没了方才半分的古道仙风。
由子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去，只看得到一个妇人哄着婴孩的背影。毋庸置疑，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背影，即使他那些姨娘们——他父王的那些后妃，也无法企及这背影半分。由子白莫名的有了兴趣，抬着小短腿就往里面跑，然后被高他好些的徐絮风一把掀翻在地，圆润的滚进了外面的雪地里。
“你……你小小年纪就打我娘的主意！”徐絮风气急败坏的指着由子白说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的儿子都是一个德行！”
由子白无语的看着炸毛的徐絮风，他团子似的在雪地里挣扎了良久才坐了起来，十分不服气的抓了一把雪扔到了徐絮风身上。徐絮风只是一把拂开，然后昂着头进了里面关上门。
由子白委屈得都快哭了。
“你欺负人！”由子白团子般的在雪地里打着滚，“你欺负我没有娘，欺负我没有妹妹！你欺负人！”
在雪地里滚了好久，四周却是愈发的寂静。由子白无趣的站起来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雪花，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疯了。他已经好久没有没有这般任性了，因为因为父王的期许，他没法在父王面前表现得那么幼稚，而在其他人面前，他又不甘示弱，不想自己那些兄弟嘲笑他。
突然有人帮他拍掉了身上的雪。
由子白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美貌，但是这妇人美得的确与自己曾看到的任何人都不同。与徐絮风一般，她也没有普通人身上那种世俗气息，由子白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飘渺的有些不现实。
“想看小妹妹？”她低下头来，又拍落了由子白头上的雪，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由子白愣住了。
“想看就进来吧，这儿也怪冷清的，这样住下去真是半点人气都要没了。”那妇人说着，拉着由子白的手就往里面走。徐絮风似乎十分不服气，气呼呼的拦在门口。
妇人面不改色的将徐絮风挤到一边，俏皮低头朝由子白眨眼一笑。
由子白心花怒放，朝门口的徐絮风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屁颠屁颠的跑到了里屋。
落云殿的里面和以往也不同了，布置清雅了很多，还多了好些婴孩的玩物。由子白由那妇人领到小床前，只见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躺在那里，呆呆的吃着自己的手指。见他来了倒也不怕生，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的看着他。
由子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戳了戳那婴儿的脸。
“你干什么。”徐絮风一把将婴儿从小床上抱起，凶巴巴瞪着由子白，“不准你用手戳樱雪的脸，樱雪的脸很嫩的。”
那妇人欠身坐在旁边，捂着嘴笑起来：“你这孩子啊，就护你妹妹护的紧。”
徐絮风红着脸低下头去，却依旧保持着对由子白的警觉。由子白咂咂嘴，然后跳起来，飞快的戳了戳那婴儿的脸。
婴儿竟摇着小手笑出声来。
“你看，她很喜欢我呢。”由子白无不自豪的说道。
徐絮风一脸悲愤的看着怀里的妹妹，最终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由子白。由子白甚是得意。
一旁的妇人一直笑着，与儿子不同，她还是很开心由子白的到来的。
“小白白，以后有空过来玩啊。”由子白临走前，那妇人如此笑说着，“絮风那孩子就是嘴犟，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一直很孤单的。”
由子白乖乖的点头，然后讷讷道：“那徐姨也保重，不要被我父王看到，不然她肯定会娶你的。我们昭国的后宫一点都不好。”
妇人又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塞了一把自己做的小点心给由子白，招呼他出去了。直到由子白走出去好远，徐絮风才慢吞吞的从里面走出来，一脸傲娇的抱手靠着门站在母亲面前生闷气。
“知道人家是未来的昭王就对人家客气点，你以后还得指着人家过日子呢。”妇人提着裙摆往里面走，“等我不在了，你们兄妹两个的日子也不知会怎么样。”
“母亲你胡说什么呢。”徐絮风立刻放下手，紧紧的跟上来，“那个姓王的太医对你胡说什么了！”
“我自己清楚，撑死也就是十年的功夫。”妇人叹了口气，咳嗽了几声，脸上的病态立刻显现了出来，“不过也还好，够我把樱雪照顾大了。”
徐絮风咬着自己的嘴唇站在门口，不说话。
“以后好好和人家相处吧，我看那孩子也不是什么不好相与的。”
“他就是个混世魔王。母亲你别忘了，未来的昭王身上的杀伐之心有多重。”
“再重，只要不在你们身上就好。”妇人抱起床上的孩子，温柔的哄着，“再说，你明明也挺喜欢人家的。也是稀奇了，昭王这副模样能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我不漂亮吗？”徐絮风小声嘀咕着，转过身去闷闷的看向窗外。妇人依旧是捂着嘴笑，窗外又开始落雪，逐渐掩埋了由子白来的足迹。
***
容裳推开窗，惊喜的发现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来到。由子城拿着一杯酒，笑眯眯的看着容裳欣喜的模样，觉得这毫无破坏的雪景真是甚是美丽。
“雪啊，雪——”
容裳带领着众宫女跳进雪里，群魔乱舞，雪景顿时变成了雪灾。
由子城：……
由子城：“咩咩，地上凉……”
由子城的酒杯里立刻被扔进了一个雪球。
容裳放声大笑，震落了树梢的好些积雪。由子城摇了摇头，罕见的露出落寞的表情。他默默把雪球拣了出去，将酒一饮而尽。
同是王宫，此刻徐絮风正背着一只手站在窗前，接着下落的雪花，双眼空洞宛如深渊。
“雪……”他喃喃道，然后慢吞吞的关上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里面是缭绕的烟雾。他点燃了一炷香，在一个供桌前拜了拜插到了香炉中。
那供桌上是密密麻麻的灵位。
——慈母徐杨氏薏娘之灵位。
——小妹徐氏樱雪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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