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素年转身，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老太太。她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去，露出几分刻薄的骨相。
这个人是素年的奶奶，姜老太太。
何恬恬吃惊地抬头，看向来人，惊喜道：“外婆，您怎么来啦？”
姜老太太走到何恬恬身边，伸出戴着大金戒指的食指，亲昵地刮了刮何恬恬的鼻子，意有所指地说：“我的好外孙女啊，外婆再不来，你得给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说完，她恶狠狠地瞪着素年，啐道：“你妈死哪去了？家不着家的，怪不得生的女儿这么没教养！”
何恬恬双手攀着姜老太太，撒娇道：“外婆，你不要这样说妹妹啦，她年纪小，心里不平衡很正常。都怪我们大家，太重视小虎，忽略了素年妹妹。”
姜老太太看向素年，啧了一声，满脸嫌弃地说：“你听见了吗？你恬恬姐姐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生怕你受一点委屈。我看你也得懂点事情了，今年就先让你姐姐去上大学吧。”
素年的眼睛几乎能喷出怒火来，她蹙眉道：“凭什么？”
姜老太太觉得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被冒犯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拔高声音，骂道：“小丫头片子，说你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不会错！”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没带把的赔钱货，你弟弟是家里头唯一的男丁！”
何恬恬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地说：“外婆，您不要生气啦。妹妹就是脾气急。等她长大了，有了阅历，自然就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唉，外婆啊，说实话，我原本也是不想要素年妹妹家的钱上大学的。只是小虎的成绩实在差，县城里的老师水平也不怎么样，教不好小虎。”
“您看妹妹这副模样，恨不得活吃了小虎。要是她去上了大学，放假回来肯定不乐意好好辅导小弟的。”
“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斗胆跟舅舅家开口的。毕竟，事关小弟的事情，是我们全家的头等大事，我不能不为弟弟的前程做好打算啊。”
何恬恬一通鬼话说下来，听得姜老太那叫一个身心舒泰。她拉过何恬恬的手，不住地摩挲着，满脸欣慰道：“乖孩子，你太懂事了。从小就知道护着弟弟，真是一个好姐姐。”
素年看得恶心，转身想走，身后的姜老太一把扯过她的胳膊，不顾素年打着踉跄，将她狠狠一拽，嘴里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反了你了！”
素年奋力挣扎：“奶奶，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的胳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要断了！”
姜大力原本在房间蒙头大睡，被屋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哗声吵得脑壳疼，他推开房门，看见老娘拽着女儿，女儿半躺在地上哭嚎惨叫的画面，心中百感交集。
姜大力干咳了一声，走过去问：“怎么了这是？”
素年哭得满脸是泪，她哽咽地说：“爸，我好痛，你快让奶奶放开我。”
听了素年的话，姜大力下意识地看向姜老太太。只见她双手将素年的右手胳膊向后折去，膝盖狠狠压在素年的背后。那架势，光看着就疼。
姜大力有些不满地说：“妈，您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不成吗？”
姜老太怒气冲冲地说：“大力啊，我在帮你教育这死丫头呢。”
何恬恬轻声说：“舅舅，外婆只会为了您好，您怎么能误会外婆的好心呢？”
姜老太听了何恬恬的话，心里反倒委屈上了，她松开了素年，绷着脸，冷冷地说：“唉，好心当做驴肝肺。大力，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姜大力疑惑地问：“妈，您把话说清楚吧，素年她怎么你了？”
姜老太：“她居然要去上大学！”
姜大力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疑惑地问：“啊？年年考上了大学，当然要去上啊。”
姜老太：“那我们家恬恬怎么办呀？”
姜大力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的钱只够一个孩子读书，恬恬那边，让姐姐、姐夫想想办法吧……”
姜老太没等姜大力说完，便反对道：“那怎么行呢？姜玉两口子挣下的钱，那是小虎的，谁也别想动！”
姜大力：“妈，那您说怎么办呀？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我也为难啊。要不，您帮恬恬出点儿学费？”
姜老太太听了，哭天抢地道：“大力啊，那是我的棺材本啊，这话我真怕被人家听了去，被笑掉大牙啊。”
她蹲下身，双手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啊，你干脆收了我、让我死了吧！”
姜大力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妈，我实在是没办法啊。家里只有这点钱了。”
姜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卫生纸，抹去眼角的泪，哭哭啼啼地说：“大力，听妈的，让恬恬去上学吧。她是个孝顺乖巧的。”
素年坐在地上，脸颊上还有一串泪珠。她冷冷地看着姜老太太，看她哭哭啼啼，看她一身新衣，看她手腕上明晃晃的大金镯，看她耳朵上两朵金灿灿的圣莲耳坠。
何恬恬见姜大力迟迟不开口，想了会儿，走过去说：“舅舅，我想起了，以前听住隔壁的姐姐说，考上大学没有钱念，可以先办理休学手续。第二年攒够钱了，再把学费续上就行。”
姜老太脱口而出：“攒什么攒？死丫头念什么书？家里头有你一个大学生就够了！”
何恬恬轻轻推了一下姜老太，后者立马不吭声了。
姜大力问：“你说的这个休学手续，是不是办理了，就不用重新高考了？有钱就能上学？”
何恬恬肯定地说：“放心吧舅舅，哪怕过了十年，只要有钱，就能圆大学梦。”
一直没吭声的素年说话了。
“爸，如果这样，事情就好解决了。”
“我先去上学，表姐先去办休学手续。等我毕业了有工作了，倘若表姐依然没钱上学，我会借给她的。”
姜老太一听，顿时要炸了，她指着素年破口大骂：“大力啊，你看看，她说的是什么话！家门不幸啊！她能挣钱了，居然还要‘借’钱给自己亲亲姐姐，这是多冷血、多自私啊！”
素年看向何恬恬，恍然大悟地说：“哈？姐姐，你今天不是过来‘借钱’的么？难道这笔学费，口头约定是‘借’，实际上是‘给’？”
何恬恬哑口无言，她说不出话来，任凭眼泪溢满眼眶，大颗大颗落下。
何恬恬柔弱得仿佛一根垂柳，她压抑着鼻尖的酸楚，说：“妹妹，你何苦羞辱人呢？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你呀。都是姐妹，我求你了，别再折辱我了。”
姜老太太一锤定音：“恬恬，你别伤心了！这个家，外婆能做主！”
“这个大学，必须你去上。”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高领毛衣、工装裤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皮挎包，俨然一副刚下班的模样。
她刚才在门外，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见到屋里的情景，并不吃惊。
她只是扫了一眼姜大力，问：“大力，让恬恬先去上大学，是你的主意么？”
姜大力见到老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周婷一向支持自己，这些年，他拿了家里近一半的收入，补贴姐姐家，也没见周婷有一个“不”字。
姜大力像见到救兵一般，对周婷说：“老婆，你可算回来啦。妈想让恬恬先去上大学，年年不乐意，你快劝劝吧。”
姜大力这番话，说得很有技巧。
一方面，点明了让何恬恬先上大学，是母亲的意思，自己是个孝子，很难忤逆。另一方面，暗示了周婷，她的女儿素年不愿意配合，最好由周婷这个做母亲的出面，和亲生女儿交涉一下。毕竟，他这个当爹的，下午才刚被女儿抢白指责了一通，这会儿不能再做坏人了。
周婷假如识趣，就应该板起脸，主持一下公道。
姜大力满怀希望地看着周婷，等待着她一锤定音。
没想到，周婷看向了自己，蹙眉道：“大力，咱们年初时不是说好了？发的奖金，送一半到姐姐家应急，剩下的，是咱们的生活费和年年的学费。”
“这个钱怎么能动呢？”
姜大力讪笑着说：“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事情总有特殊的时候嘛？”
周婷重重叹了口气，说：“大力，年初我就问过你了，要不要少拿点儿给姐姐家，先帮恬恬攒学费，是你自己说交给姐姐家分配的！”
姜老太说：“玉儿家人口多，有儿子要养呢。你生一个赔钱货，家里根本不需要花钱！”
周婷生气道：“妈，咱们不是说好，不提这话了吗？国家现在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后传人！”
“我这么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能受点好的教育么？您这么说，太让人寒心了！”
姜老太太眼圈一红，哽咽道：“大力，你管管你媳妇儿吧。”
何恬恬也说：“舅母，奶奶说话直白了些，但是她一副心肠都是为在你们家打算啊，您可别伤了她的心。”
姜大力给姜老太拿来纸巾，服软道：“妈，您别哭了，就照您说的那样做，还不行吗？”
姜大力拉过周婷，轻声说：“婷婷，你就帮帮我吧。我妈拉扯我们姐弟俩长大，吃尽了苦头，她真的很不容易。你就让我妈这一回吧！我保证，今年发的奖金，咱们都存起来，给年年当学费。这回就先让恬恬去上大学吧。”
周婷不满道：“这都第几次了，你哪回的保证能兑现？”
姜老太见状，得意地说：“周婷，素年更小，等几年再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依我看，先供恬恬读书，才是要紧事。”
“她放假回来，可以教小虎学习，找到好工作后，还能说好人家，给我的乖小虎铺路。”
“你们家素年，能做到哪条？”
“周婷，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别蹬鼻子上脸了。”
周婷听得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冷冷撇下一句话：“姜大力，我把话撂这儿了，要是这笔钱没给年年上大学，那咱们没得过了，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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