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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二O


  齐少游齐涵芳兄妹一行前脚刚走,宁夫人后脚便叫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至床前,沉下脸来厉声问道:“才二爷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跟着他们一道瞒了我?你们两个可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应当知道谁才是你们惟一的主子,也当知道,又是靠了谁,你们才能有今日的体面和富贵!”

  一席话,说得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眼皮直跳,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随即双双跪倒在地上后,方由王大贵家的赔着笑小心翼翼道:“奴婢与郭姐姐自五六岁上便跟着夫人,如今已是三十多年,夫人又待我二人恩重如山,我二人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惟有竭尽所能服侍好夫人,为夫人分忧,方能稍稍报答夫人的大恩,又岂敢作出有何隐瞒夫人之事?还请夫人明鉴!”

  郭妈妈忙也附和道:“是啊夫人,在我和王姐姐心目中,夫人便是我二人的天,我们便是欺瞒谁,也不敢欺瞒夫人您啊!不然,不然就叫我二人天打雷劈!”

  “当真?”想起二人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忠心,宁夫人渐渐有所松动了。

  地上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见状,忙趁热打铁:“夫人便是信不过我二人,总该信得过二爷和二小姐罢?二爷二小姐可都是夫人您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您在这世上最亲最近之人,又如何会欺瞒您?当务之急,夫人很是该将养好了身子,才好趁着这大好的时机,为二爷二小姐好生筹谋一番的!”

  说完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赌咒发誓了好一番,总算说得宁夫人打消了疑虑。她倒也不是担心齐少游兄妹与王大贵家的并郭妈妈一道合起伙来欺瞒自己,她相信他们就算真欺瞒了她,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她只是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以内的感觉罢了!

  将养了两日,宁夫人自觉身上轻省了许多,四肢也有劲了许多,遂叫人服侍自己穿了大毛衣衫,欲去院子里走走,去去一身的病气。

  适逢王大贵家的与郭妈妈都不在,碧螺与红绡亦没料到如今天寒地冻的,宁夫人身子又还没彻底好全会去院子去散散,便自忙各自的差使去了,是以这会子服侍在宁夫人跟前儿的,却是宜兰院素日里不大得脸的两个二等丫头青竹和青桂。

  青竹和青桂一左一右扶了宁夫人去院里,就见院里的花木早泰半掉光了叶子,如今瞧着都光秃秃的,惟有右院墙角下的那几株腊梅还凌寒开放着,为这冬日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清香。

  宁夫人不由叹道:“想不到我才病了这几日,院里的树叶便掉光了,好在那几株腊梅倒还开得烈,不然这院子可就真真是没有一点生气了!”

  叹罢,命青竹青桂扶她就近瞧瞧那几株腊梅去。

  腊梅的香气本就浓郁,远远闻着已是让人心旷神怡,及至近了,就更是欲罢不能,宁夫人赏玩了一回,只觉身上越发轻省了几分,若非青竹青桂相劝,都还想再待一会儿了。

  “……听说那日夫人发病时,满口喊打喊杀的,又说自己见了鬼,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偏巧儿那日我告假家去了,没能亲眼瞧见,好姐姐,你就与我说说罢,我保证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宁夫人扶了青竹的手,正要转身离开,却有一道压低了的声音自花丛后面传来。她一下子顿住了脚,同时厉眼扫过青竹青桂二人,制止住了二人想要开口喝止那说话之人的举动。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这事儿二爷早下了封口令的,说谁若胆敢议论此事,一律打死,我可不敢告诉你……罢罢罢,谁叫我们两个素日里好呢,我就告诉你罢,不过你可不许与第三个人说去,不然别说你,只怕我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越发压低声音,将那晚宁夫人发疯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绘声绘色与另一人说道起来,直听得另一人“啧啧”之声不停,也听得宁夫人铁青着脸,浑身哆嗦,气了个半死!

  一旁青竹青桂瞧着不像了,惟恐宁夫人迁怒自己二人,更怕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事后自己二人脱不了干系,只得壮着胆子喝骂那说话的二人:“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夫人在这里,还不快出来见过夫人?”

  说话声即刻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然后,那二人竟猫着腰一溜烟儿跑了,以致青竹青桂只来得及瞧见二人穿的是牙黄色的比甲,可以确定其乃没有等的小丫鬟,却因要扶着摇摇欲坠的宁夫人,而不能上前追赶去。

  再说宁夫人素日里御下极严,不说整个西宁侯府上下都不敢乱嚼主子的舌根,至少她的宜兰院是敢保证的,这一点也是她向来都引以为傲的。

  却没想到,她不过才病了几日,小丫头子们就敢青天白日的在院子里大喇喇的嚼主子、嚼的还是她这个堂堂侯府当家主母的舌根,尤其还是那等不堪之事,真当她是死人不成?!还有少游芳儿和王大贵家的郭家的,明明知道这些事,却硬是撑着不告诉她,让她如今白白被人笑话儿,实在是可恶至极!

  宁夫人怒不可遏,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似现下这般生气过,哪怕当初齐亨执意要娶冯姨娘进门做贵妾,且迎了其进门后便一连几月都歇在后者房中,竟不曾踏进过她房门一步,都不似现下这般生气!

  生气之余,又打心眼儿里升腾起几分莫可名状的紧张和惊惶来,——她已在听罢方才那两个小丫头子的话后,猛地想起了那晚上的事,虽然不是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分明记得那日她是实实在在看到了齐少衍的生母,那个名唤连素馨的、这辈子她都不想再想起哪怕一次的女子的!

  她看见她穿着半旧的月白底遍绣梅花褙子,系着湖蓝色的百褶曳地罗裙,头上只戴了一支碧玉钗,缓缓向她走来,笑得一脸温婉的招呼她:“凤仪妹妹!”还向她伸出双手。

  她被她温婉的、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打心眼儿里舒服的笑所感染,也禁不住向她伸出了双手。

  却不想,当她的手正要挨上她的时,她原本挂着温婉笑容的脸,却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厉声质问她:“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七窍同时喷涌出鲜红的血来,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宁夫人猛地一摇头,想将那可怖的画面赶出脑海外,然那画面却像是在她脑中生根了一般,无论她怎么赶,都赶不出去,反而还更清晰了。

  连素馨的那句质问‘我把你当亲妹妹待,你为何抢了我的夫君不算,还要夺了我的性命去?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就更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响起,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双眼一翻,在青竹青桂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中,晕了过去……

  眼见大夫把过宁夫人左手的脉搏,又换了右手,再换回左手,期间眉头都一直紧皱着,还不时摇一下头,齐少游再忍不住,上前急声问起那大夫来:“大夫,家母到底怎么样了?虽说她老人家前阵子才大病了一场,但这几日已是日渐好转了,怎么竟会忽然又晕倒了?”

  那大夫见问,并不答话,而是又换了宁夫人的右手细细把了一回脉后,方起身对着他作了一揖,满脸羞愧歉然的道:“小老儿才学浅薄,实在诊不出令慈究竟是犯了何疾,只知道令慈脉象之乱,实属小老儿生平之所未见,还请公子恕罪!”说着便提了药箱要走,绝口不提诊金之事,想是觉得自己连病人身患何疾都诊不出来,不好意思收诊金。

  但齐少游自诩侯门世家公子,又岂能真做出请了大夫来却不给诊金之事?到底还是命人取了二十两银子来与那大夫,又令人好生送了出去,当然,没有忘记嘱咐那大夫管好自己的嘴。

  送罢大夫后,齐少游瞧着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宁夫人,不由紧皱起了眉头,片刻才沉声问跪在地上的碧螺红绡等丫鬟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方才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就晕倒了?是不是你们伺候得不周到不妥帖了?”

  一众丫鬟都吓得瑟瑟发抖,语不成语,支吾了半天,都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周珺琬犹豫了片刻,上前轻声迟疑道:“我才问过丫头们了,恍惚是夫人去院子里散散时,听到了有关……那晚上的事,生了好大的气,这才会忽然晕倒的,待会儿夫人醒了,爷说话注意些,别再惹夫人生气了!”

  齐少游一干人不想让宁夫人知道她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就偏要让她知道,不但要让她知道,还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疯了,让她好生尝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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