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桂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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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前走，施怜生的目光越发迷离，中央的那棵大树似乎有着无形的魔力，牢牢锁住施怜生的身心，月灵儿重重地咳了一声，施怜生这才如梦初醒。他侧头歉意地对月灵儿笑了笑，又看向那棵大树，只见它大约二十多米高，树干有半米多宽，树皮光滑，呈灰褐色，它的纸条纤细，绿叶长圆，几许黄花在绿色中若隐若现，几缕微风从大树那吹来，施怜生抽着鼻子细细分辨，香气独特迷人，但施怜生从未闻过，也便不知这树的种类。

　　“这是什么树？”施怜生指着那树疑惑地问道，“好像我从没见过啊！”

　　“这是月桂。”月灵儿双眼凝视着大树，微微叹息一声，“在鲁国其实也是有许多的，只是它有些特别。”

　　“月桂？是桂花树吗？”施怜生没听过月桂这名字，不由得揣测道，“可是它的香味不是桂花香吧？闻着不像啊！”

　　“都说了是月桂啊月桂，不是桂花树啊！”月灵儿似是受到了侮辱，生气地说道，“那桂花树只有在秋天才会开花，散发香气，而月桂可是四季常青，全身都有香气哦，不信我给你闻闻。”说着从树下捡来一片绿叶，凑到施怜生的鼻下，那股香气又涌了进来，施怜生不由得点头赞同。

　　“还有还有呢，吴刚伐桂知道吧，就是那被罚到月亮上砍树的吴刚啊，他砍的就是月桂哦，你记住了，是月桂，不是桂花树！”月灵儿一副得意又严肃的样子，郑重地说道。

　　“好好，我记住了，这是月桂，行了吧。”施怜生实在难以理解她为何如此重视，但这不妨碍他退让一步，假意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笑着说道，“对了，你说它有点特别，是指它很高吗？”

　　“这个啊，你只要去触摸它就知道了，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月灵儿目光复杂地看着大树，喃喃地说道。施怜生不明就里，但他确信月灵儿不会骗他，也便走上前去，为了保险起见，他把双手都贴向树干，才刚一接触，庞大的信息如潮水般瞬间涌入施怜生的脑中，施怜生“啊”地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疼痛得昏睡过去。

　　最初的记忆很是模糊，然而我可以确信，最初的我是月亮上一棵月桂上的纸条，月亮上荒凉冰冷，最糟糕的是，这里是完全无声的世界，能够离开，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我能够感受到，有一双温软的双手，把我从月桂树上轻轻摘下，带到了这下面的世界。他在高空中盘旋着寻找合适的地方将我种下，柔软的尘土将我包围，我还感受到，他把这周围的生机大部分都聚拢在我的周围，我第一次听到自己枝干中汁液流动的声音，那种声音在死寂的月亮上绝无法存在，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的喜悦，这份喜悦，如此宏大，如此持久，即便我死去时，我亦无法忘怀。

　　那双手的主人陪伴了我许久，这似乎是因为我才刚刚新生的原因。他的声音很好听，轻轻的，淡淡的，但却有一种透人心脾的清凉意味，他常在我身边思索，读书，有时他看向我，会由衷地夸赞我的香气迷人，花朵玲珑，这让我很是快乐。当我第一次发芽时，我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叫声，我因他的欣喜而欣喜，成长得更快速了，只因为希望能听到他更多的欢笑。

　　但我从没想过，我长得越快，离别的日子也便来得越快，当我长成一棵小树，根须牢牢地抓紧土地时，他也终于放下心来，准备离开了。离别的那天，他抚摸着我的枝干，笑着说道，“两百年后我便把你移栽到我的庭园里，到那时我的园子一定香气逼人。”这般说完他又轻轻地拍打了我几下，我亦能感受到他的喜悦，然而，之后我便失去了那份温柔。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那双手的触碰，一时间我变得很是恐慌，这时我才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两百年，移到庭园，是说两百年以后我才能再和他见面吗？我有些不明确，时间对我而言还是一个未知的谜题，我不知怎样才算一年，又是怎样，时间由一年变成两百年。我急于知道时间的谜题，也想忘却这份恐慌，便竭尽全力地成长。我能够感受到，我的身高在一天天的增长，只是这增长的长度却是越来越小，直到有一日，我不再长高了，忽然我有了明悟，这是这片空间所能承受的我的极限，继续长大只会破坏这片土地，虽然无法长大让我有些不安，但那份急迫，终于是平静下来了。

　　事实上，或许在寻找谜题答案的道路上，从一开始我便走错了，不在专注于我的身体时，我渐渐地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我的灵魂散布在身体各处，零散但却相互联系，互成一体。我尝试着控制自己的灵魂，慢慢地，它在向我的身体上方聚拢起来，直到有一天，它完全地聚在一起了，这时一个事实闯入我的意识中，我，或者说我的灵魂，可以离开这个身体了！

　　我的灵魂从树冠上升起，初时只是个绿色光团，至于绿色，却是我以后才了解的，然而早晨不算炙热的阳光依旧让我很不舒服，我下意识地寻找一份躯壳，这片空间中环绕着的绿色光点让我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我竟成功地把它们聚集起来，它们覆盖着我的灵魂，来自阳光的疼痛也在被完全包裹的那一刻消失不见。这时我才有时间来看看自己的身体，那棵树还真是高大啊，现在的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相比，无异于蝼蚁和大象的区别。在我的身体的身旁环绕着同样种类的树木，恍惚间我明白那算是我的孩子们，微风把我的果实飘散在周围，它们也便渐渐地生长起来，只是它们不可能有我那么高了，因为这片空间只能承载一个这么高的我。

　　我尝试着离开这里，这片空间锁住了周围大部分的生机，然而奇怪的是，我却可以畅通无阻的离开。在外面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漂移着，直到我再一次听到和那一双手的主人同样的话语，我意识到可能那是那双手的主人的同类，就像我和我的孩子们一样，也就在这时候，我了解到了人这种生物。

　　人类无疑是非常复杂的，他们会悲伤，会开心，会郁闷，会淡然，他们的情绪千种万样，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我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有时会沉迷得无法自拔。所幸我还是知道自己的目的的，在人类当中的日子里，我明白了时间的概念，虽然我依旧无法明了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生物？死物？但我知道了一个小时、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的意义为何，这时我才发觉，离那次离别，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了。

　　我又一次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外面的世界虽然多彩，但却并不属于我，我担忧着那双手的主人可能会提前到来，如果我不在不知他会有多伤心，所以，我选择等待。那双手的主人没有提前到来，这让我有点失望，也有点开心，这样我可以确定我没有错过他，只是，两百年时间到来时，他依旧没来！

　　“可能他说的两百年是指两百多年，嘛，在两百年左右过来，也是可以接受的。”我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鼓起精神继续等待。这一等，就又是一个一百年。等待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我常常疑心也许第二天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然而事实常常让我失望，无论如何，无论我如何打起精神安慰自己，说服自己继续等下去，但这份心情依然得不到回报。百年之际来临，说实话，我有些绝望，以为他不要我了，但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接受，所以，我又一次离开了我的身体，向外面的世界行去。“如果他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我是这般想着的，然而不到一年，我只能无奈放弃，一是因为我无法离开我的身体太远，二是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从不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甚至那双手我也无法记住，我所拥有的，只是那份温软的触觉而已！

　　第四个百年，我在焦虑中度过，回到我的身体里，我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为他为什么没来找理由，以及没有结果的等待。可能他临时有事，所以没有来找我；可能他受伤了，没办法来找我；可能……我想着所有的可能，然而终究我还是明白了，这些，只是安慰我自己的借口，是我还能继续等待下去的借口。

　　第五个百年，我开始在死去，我的身体依然高大，灵魂依然强壮，但我的意识，在渐渐地模糊，一种发源于灵魂深处的悲伤侵蚀着我的生命，每一天，我的意识都会伴随着灵魂的泪滴落下渐渐破碎，当我终于接受他不会来了的这个事实时，意识模糊的速度也加快了。我无法确定自己死亡的绝对时间，然而留下这份讯息时，已是接近第五个百年的末尾，这时的我已能平淡的接受我的死亡了，只是如果死的时候正好是百年之期，那倒显得完美。

　　我从未恨过那双手的主人，只是，有些遗憾，再也没法，触碰到他的柔软，听到他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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