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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铜庄:喜堂问真凶


  所有人都在嘀咕,但却没有人出声。

  这叶边农刚死不足半个月,他的儿子竟然就要结婚了?

  有人终于忍不住,问旁边的人。

  “嘘——”旁边那人看了一看高坐堂上的唐青钱,压低声音道:“据说这是叶边农的遗言。”

  问话的人惊讶道:“他不是突然被人杀害的么?怎么来得及写遗言?如果有时间写遗言,不如写谁杀了他。”

  旁边一人也是讪然一笑,“这自然是假的。”

  这悉悉索索的议论,当然逃不脱唐青钱的耳朵。

  但他不会计较这些。

  因为,今天的婚礼,阴谋也好,明谋也罢,他并不怕别人去说。

  最终的结果才是一切。

  浅裳当然也听到了,她只是用扇子遮面,却不是遮着眼睛和耳朵。

  所以她也一眼就看到了东风璟玠。

  她有些吃惊,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她觉得愤怒,又莫名的烦恼,心浮气躁。

  她想冲过去,揪出他,大骂他小人。

  可是今天她另怀着目的。

  东风璟玠一开始是在和旁边的流银说话的,但是看到浅裳他就笑了起来,甚至向她送了个秋波。

  唐青钱忍住心中的不快,他盯着那两个婢女,两人却不敢看他。

  这时傧相引赞:“新郎新娘直花堂前。”

  浅裳这才开始大量眼前的这位新郎。

  他穿着靛蓝色深衣礼服,交领和袖口上有竹兰织锦图案,微微露出里面的黛蓝色的中衣。提花锦缎的束腰上,挂着一面通体莹润的蜜蜡玉珏。

  叶见轩看跟叶边农长得并不是很像,他比叶边农略略高些,也瘦些。细长的丹凤眼,是得自蹇流沙的遗传,但那挺直的鼻梁倒是有几分叶边农的神韵。只是紧紧抿着不苟言笑的嘴巴,与那整日露齿笑着并不本分的父亲,是在是天壤之别。

  浅裳对他也并无特别的喜欢或是讨厌之情。

  只是她仍旧要做她想做的事情。所以她大步向前,对着那目无表情的叶见轩,将凤冠霞帔啪一下摔在地上。

  宾客们吓了一跳。喜堂鸦雀无声。

  只有东风璟玠摇了摇头。

  唐青钱脸色也僵住了,他问:

  “仙子这是做什么?”

  浅裳感觉压抑的心情,终于舒朗了。

  于是她说:“你没看见么?要我再摔一次?”

  唐青钱问:“姑娘这是要悔婚?”

  浅裳以扇遮面,笑声铃铃,道:“你这说来就好笑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这门婚事了?”

  唐青钱道:“仙子不答应,今日何以新娘装扮出现在这里?”

  浅裳笑道:“我不过是想陪你们玩玩而已。”

  唐青钱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溟教是你想玩就玩的吗?”

  浅裳收起扇子,昂首道:“怎么,你们自己下套引我来,我也来了,现在不遂了你们的心思,就想要动强不成?”

  唐青钱道:“这婚事,你若不同意,大可不来,今日是故意想羞辱溟教不成?”

  两旁观礼的是各色人等都有,这些人有与叶边农结盟的十二城城主,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甚至还有溟教的死对头,李乘风和叔胜己。

  有人是正式受邀,有人则是不请自来。

  “唐胡说所言极是,浅裳仙子此举实在有坏规矩。”

  当即有人附和唐青钱。

  “身为女子本该贤良淑德,端庄有仪,这浅裳名气再大,这么肆意妄为,也太难登大雅了。”

  “早听说她脾气大,性格怪,今日一见,如此无德狂女,我看那叶见轩没有娶她才是幸事。”

  一旁的啧啧声,似乎不是冲着唐青钱的,几乎一片倒的指向了浅裳。

  浅裳冷笑,指着一旁的人骂道:“你们也就是看热闹的,现在这热闹更好看了,指不定心里咋想,嘴上却在这说些道德文章,我干嘛关你们鸟事!”

  浅裳此言一出,不但得罪了唐青钱,更得罪了在场的大多数来宾。东风璟玠眉头一皱,心想,就不该给她机会出天坑。

  这丫头就是该一辈子被关着才行,一放出来就开始肆意妄为。

  有人沉不住气了,跳出来,“唐护法,叶尊者我看今日这婚也结不成了,大家一起把这小丫头给砍了。”

  浅裳站着不动,冷哼道:“你是哪只鬼,想来砍我?”

  那人道:“五虎门杨断风,先撕了你的嘴再说。”

  说完一把腰间拔出一把金背长刀,劲风砍向浅裳。

  浅裳手都没有抬起,那人就定定地站在浅裳五步开外,作砍势不动。

  这一招,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楚,浅裳是如何出招的。

  一直靠在墙外的秋一寒目光闪闪,他终于明白唐青钱为何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浅裳另外两本秘笈了。

  他只是隐隐看见浅裳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微微一弹,两条金丝线就牢牢的锁定了那杨断风的动作。

  又听得哐当一声,浅裳手指又是微微一动,那杨断风蓦然倒地,那拿刀右手的手筋已被弄断,手腕处血流喷出。

  “自不量力。”

  “你好狠毒。”杨断风单脚撑在地上,狠狠骂道。

  浅裳冷哼,“你砍向我分明是下重手,我若是弱女子,早就命丧黄泉,我断你一手筋,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狠毒。”

  “断我右手,等于废我武功,不若杀了我。”

  四下也是立即声讨立起:“这妖女不仅跋扈,下手竟也如此狠毒,看来是留她不得。”

  作势似乎想群涌而上,但想到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女流之辈,谁又都不肯当领头羊。

  “慢着。”

  突然间一声喝令,从堂外传来。

  众人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扶着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妪走了进来。

  浅裳一看,这不正是嘉兴城内的扫地老媪吗?

  那少女不正是菱米吗?

  浅裳看见菱米,心里顿觉奇怪,这两人怎么会来这?

  莫不是被唐青钱胁迫来此?

  唐青钱看着来人,问:“刚才说慢着的,是否是婆婆?”

  那老媪点了点头。

  唐青钱问:“婆婆说慢着,可是有什么事?”

  这时,叶见轩走到那老媪面前,微微一鞠躬,道:“婆婆你来了?”

  这婆婆本是叶边农安排的,认识叶见轩本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叶见轩似乎是知道此人会来。

  唐青钱也看出来了,于是问:“见轩?这位婆婆是——”

  那扫地老媪盯着浅裳冷冷答道:“老身不过是叶家一看门扫地的老仆罢了,来这里无非是指证这位浅裳仙子的罪行的。”

  听到老媪的话,众皆哗然。

  且听她继续讲道:

  “这婚的确就是假的,劳烦众人到场,老身先代家主赔罪。

  目的是要将这目中无人的凶手引到这里。

  众目悠悠,怕她是武功再高,也再无逃脱之理。”

  那老媪一直盯着浅裳,浅裳这才明白说的是自己。

  但她万万没想到,为什么那少女菱米也会参和其中。

  浅裳向少女看去,那几个月前还是对她言笑晏晏的可爱女孩,脸上竟然也找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

  浅裳不禁皱眉。

  她恨,恨为什么当年那么天真无邪的女孩会摆出这样一副面孔。

  但是她只能听老媪说下去:

  “想必诸位也都明白了,

  杀死我家老爷的,就是眼前这位浅裳仙子。”

  虽然众人心里已经明白这老媪想要所的,但听她这么一说出来,还是惊到了。

  于是有人脸上立即露出了愤慨的神色,似乎要将浅裳剥皮吃肉。

  那叶见轩也是沉着脸。

  浅裳感觉自己像是宿醉一般,脑袋嗡嗡作响,但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

  仿佛把它绑在两棵树之间,在上面晒着臭鱼干。

  她清醒地体会到自己想吐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吐,因为她还是很清醒。

  她冷冷地问:“你说我杀了叶边农,那证据何在?”

  老媪目露凶光,斩钉截铁地道:“证据就在你身上。”

  “证据在我身上?”

  “你敢拿出你身上的那把短剑吗?”

  浅裳冷哼,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剑,问:“你说的是这把?”

  只见这剑只有半尺长,剑鞘通体黢黑,剑柄却似乎较长,形状正和那叶见轩所配带的长铗破风一模一样。

  众人皆发现了这点,他们觉得此事似乎颇有寻味。

  “罪证已出,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吗?”

  老媪见浅裳乖乖拿出小剑,更是一口咬定。

  浅裳哈哈大笑:“你如何凭这就断定我是凶手?”

  老媪道:“因为这把剑是自长铗破风中所得。”

  这小剑的确是自长铗破风中所得,当初叶边农的那一封新签中画的回形双心,一心在外而空,一心在内而实,指的的确就是长铗破风的这个秘密。

  但浅裳得到小剑,却正是老媪代替叶边农给浅裳的。

  这老媪颠倒是非,浅裳心知肚明,众目睽睽,她知道自己纵然辩解,也是无人相信。

  浅裳看向了菱米,只是冷着脸,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一声不吭。

  只听那老媪继续说道:

  “这个秘密,本来家主也并不知道,这妖女也是并未得知。她当年曾经将封狶摧眉的一本秘籍给溟教,想必唐护法也是知道的。”

  见唐青钱点了点头,众人又回头听老媪说:

  “这个秘密就藏在那本秘籍中。”

  众人奇怪,既然这秘密就藏在秘籍中,怎么原先的主人浅裳反而不知呢?

  “只是这秘密藏的非常深,这本秘笈只有十六页,却记载着极其上层的武功,这种武功叫《人华精藏》。

  人华,是人之血气,此本秘笈,本已修身练气之用,但家主某日意外发现,将书页的第一页的第一个字,第二页的第二字,第三页的第三个字,如此顺序连贯起来,竟然是一则四言箴诗。”

  老媪顿了顿,又高声朗诵:

  浮世天火,

  中土其行。

  弹铗而歌,

  事无不成。

  众人一听,这四字箴言诗中的铗,无疑就是指长铗破风,而长铗破风本就是封狶摧眉的遗物。

  这秘笈和长铗剑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天大的机密。

  封狶摧眉留下这个,像是为了告诉谁什么事。

  但斯人已离世近二十多年,现在这个秘密也已经无人知晓。

  世人能够知晓的,只有这三本秘笈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功。

  那唐青钱自从习得第一卷秘笈的武功,也是顿觉功力大涨,若是三卷皆得,岂不是可与天争高?

  “弹铗而歌,事无不成。”

  那一直不动声色坐着的李乘风和叔胜己也是各怀鬼胎,这箴言是诗的前两句不知所云,但后两句,明显说的是,得到这长铗破风,即无往不利之意?

  二人本并不迷信,但看那唐青钱神色,似乎并非不可能。

  浅裳冷冷笑道:“秘笈本就是我所有,我又何必杀那叶边农。”

  老媪也是冷笑一声,道:“你自然不是为了秘笈,为的是那长铗破风中的另外一样东西!”

  长铗破风中还有他物?

  众人不禁又都竖着耳朵听着。

  老媪横扫众人一眼,道:“此事本不当当众说来,但事关家主之仇,老奴不得不说。”

  只听她又缓缓说道:

  “长铗中的另一物,是一张帛书。这张帛书说来奇异,却是谁也不认得的文字,可谓是天书。”

  谁都不认得的文字?天书?

  老媪的话,一下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众人听是帛书,想得皆是机密,或是另一份秘笈,但老媪却说是天书,这下那些原不信箴言诗的人也瞪大了眼睛。

  老媪见众人上钩,于是叹息一声,道:

  “只是那天书与长铗中小剑一并失去了,现在长铗小剑是在这妖女手中,那天书也必定是一并夺取了。”

  唐青钱这时,仰天长叹:

  “边农啊边农,我当日只想着这贼人何以杀你,又何以将那长铗破风留下,原来,这长铗早已空空如也,徒有其形,其中的宝物,早被人拿去了。”

  那唐青钱一边长叹,一边捶胸:

  “今日为兄,总算是为你找的凶手了。”

  言深情切,一边垂泪,众人看了,无不认为这唐青钱真的是至情流露。

  言语中就将那老媪所说当成事实,断定浅裳是凶手了。

  那唐青钱和老媪一呼一应,浅裳自然明白两人毕竟是有所关联的,必定将这罪名推给自己。

  这时,神雁站了起来。

  这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英杰一站起来,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着这位曾经功高一方的星宿将何为。

  他向唐青钱一抱拳,缓缓道:“我等得闻贵教秘事,本是不该,但今日有幸,如果能趁机还叶护法一个公道,我等也是非常乐意。但是——”

  他话锋一转,盯着那扫地婆婆,道:

  “在下不才,可否请教,如此机密之事,婆婆又是从何得知?”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这秘笈秘密本已机密,这长铗藏书,更是机密。

  这一扫地老妇,虽绘声绘色,但她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神雁这一问题,当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这——”

  只见那老媪也是目光闪躲,显然有所隐瞒。

  流银见了,也是冷笑一下,道:

  “婆婆莫非是想说,这叶边农别人不说,只说给你一老佣人?”

  本来那杨断风等众人对付浅裳一女子,流银就已经看不下去。她本也是极其聪慧之人,那老媪虽讲故事讲的顺溜,除了神令主所问的问题外,还却存在一个巨大的前提——

  那就是,浅裳杀叶边农的动机。

  一个人杀人,总是需要动机的。

  如果说是为了那长铗剑中之物,那就意味着,浅裳是看得懂,并且知道其价值的。

  一个人若是连夺取之物的价值都不知道,又怎会想抢来?

  你让你一个绿林强盗去抢一堆破烂,他也不会去抢。

  若是假定,浅裳是知道铗中物的价值的,那老媪又说浅裳先前并未发现秘笈中的箴言。这里又有一个悖论。

  那浅裳是什么时候知道铗中物的价值的呢?

  难道在她抢之前,叶边农就已经给她看过此物?

  那叶边农既然愿意给她看,浅裳又何必去抢?

  但这些道理,堂上的虎狼之辈是不会明白的,她流银明白,是因为相信人性。

  但那些人却不会懂,他们若是知道一件东西若是有莫大好处,即使还没明白,也是要先抢到手的。

  自古那些子虚乌有的藏宝图,就蛊惑了多少贪心之徒的心神?

  神雁和流银站了出来。

  浅裳心底里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安稳。

  她并不认识这两人。

  虽然她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是东风璟玠的朋友。

  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感激他们。

  她那曾经被人晒满臭鱼干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她在脑海里将那些臭鱼干扔到了远处。

  她向流银投去感激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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