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县委“肃反办”副主任、组织部姚副部长认真听取了公安局预审股余股长有关西桥乡梁书记抓捕徐雪森案的汇报，觉得全县的“肃反”工作出现了严重的干扰，有把工作引上歧路的危险，决定亲自过问徐雪森案。

　　余股长说过，姚副部长是北港人，当年是许姤县新四军地下游击队的副政委，有可能了解西村和窑山地区的某些历史事件，这话没错。唐山是县地下党书记又兼任游击队的政委，是全县革命斗争的总负责人，当年任游击队副政委的姚副部长当然也受唐山领导，应该了解一些内幕。

　　对于徐雪森这个名字，姚副部长毫无印象，但西村的鹞子大亨这个人却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印象深刻。

　　当年受唐山推荐，西村的“鹞子大亨”徐雪森几次帮助游击队向本县和邻近几县的大地主传送“筹粮通知单”，并喊来村民用木架子独轮车运送粮食和武器弹药，无一出错，这给游击队的姚副政委留下深刻的印象。

　　余股长说，徐雪森就是西村赫赫有名的鹞子大亨。姚副部长听了，越加想见见徐雪森，便让余股长把徐雪森带到他的办公室去。

　　徐雪森刚走到姚副部长办公室的门口，姚副部长一眼便认出了：“啊，是的！是当年的鹞子大亨！老朋友，我们又见面啦！”姚副部长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跑到门口，紧紧地握住徐雪森的手，使劲地晃动。

　　听到“老朋友”三个字，又被组织部的副部长握住手，徐雪森顿时十分感动，只觉得一腔热血在全身奔涌，此前所有的怨恨跑到了九霄云外。

　　“不认识我了，鹞子大亨？当年你可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啊！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对革命的贡献！来、来、来，坐下说。”姚副部长拉住徐雪森坐到自己的办公椅子上，又马上取出杯子放上茶叶泡茶。

　　“姚部长，你太客气了，不用忙！”徐雪森受宠若惊，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坐，老徐同志！你是有功之臣，当年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冒着风险为革命做事，今天请你喝杯清茶，聊表我的感谢之意！”姚副部长话里的每个字都饱蘸着热情。他泡好茶，双手端着送到徐雪森面前。

　　徐雪森立马站起身来接。“谢谢！姚部长！劳烦你的大驾，不敢当啊！”

　　“老徐，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是个刚烈的汉子，受不得冤屈的，今天见了，就一风吹吧，拉倒了！”姚副部长的表情很是诚恳，腰微微弯曲。

　　徐雪森觉得面前这位县官与老梁有天壤之别，对他如此热情，而且把他称为老朋友，内心激动万分，立即伸出双手握住姚副部长的手，使劲地、长时间地晃。“谢谢你，老朋友！”

　　“成了老朋友是不言谢的！喝茶！”姚副部长搬过一张椅子，坐到徐雪森旁边，继续说：“老徐，你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但毕竟你不在革命队伍里，有些事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谋杀窑山交通员的案子，老唐同志给我说起过。他是想请你护送的，好像是说你当时重病在身，后来这位交通员出了事，他还为此后悔纠结过，说，如果请你护送，绝不会出事。所以，这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单就这事，我可以为你作证。老徐，丢开吧，不要往心里去。”

　　“姚部长，谢谢你还吾清白！”徐雪森真的很激动。“当然，姚部长，吾倒不怕老梁诬蔑吾是谋害新四军的凶手，吾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贼心不虚；给你说实话，姚部长，吾忿恨的是他老梁为什么一转身就不认人？从前吾跟他打的交道可比你多得多，可他愣是不认吾这个朋友，反而在吾面前吹胡子瞪眼睛，装出八辈子仇人似的，现在又平白无故地栽赃陷害，吾是想不通！”

　　姚副部长拍拍徐雪森的肩头，微笑着说：“想不通？不仅像你这样的群众想不通，就是革命队伍里的许多同志也想不通、看不惯。很正常，不奇怪。老徐同志，我们这些人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上带着旧社会的印记、陋习、毛病，甚至还有坏分子冒充正经人，所以要进行整风，也欢迎你给我们提意见。”

　　“吾哪敢给领导提意见哦，不被老梁骂就算太平了！”徐雪森从腰间拔出竹竿旱烟筒，可是一想，烟丝没了，只得再插回去。

　　姚副部长见了，立即对门外喊：“小李，帮我买包烟来！”

　　徐雪森并不知道姚副部长是不抽烟的，刚才的吩咐是让小李专门去为他买。

　　“这个老梁，从前吾帮他忙的时候是千恩万谢，现如今对吾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吾帮忙是生意人为了赚钱，为了换他的三升大米半斗面粉，混他娘的账！吾恨不得扇他的耳刮子！”

　　姚副部长似乎很理解，甜甜地看着徐雪森。“如果老梁真这么说，那是很错误的！谁不要生活？革命者自己也不是苦行僧，共产党人也要食人间烟火，也要想办法不喝稀粥吃白米饭，吃上大鱼大肉，甚至有时候还想弄几口老酒，对吧？饿着肚子怎么革命？革命又是为了什么？游击队向大地主筹粮，你帮游击队运粮，不都是为‘三升大米半斗面粉’吗？哈哈，是不是？所以，不能把革命说得那么空洞，不能把你想得到物质回报当做是虚伪，那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姚部长，像你这样说，吾听了心里都舒服！如果你现在再派吾上百里之外给你筹粮，就算给吾喝碗粥，吾绝不打搁楞，立马就动身！”徐雪森又想到了他的旱烟筒，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活就活个明白，人心换人心！”

　　姚副部长欣赏似的盯住徐雪森，依然微笑着。他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便问：“老徐，当年老唐同志有没有向你表达过吸收你进入革命队伍的意思？我好像听他说起过。”

　　“说是说过的，可吾受不了你们队伍的那种拘束。他要吾改掉上海滩的江湖习气，吾一时怎么改得掉？再说了，吾还就是靠他安身立命呢！”徐雪森回答说。

　　姚副部长的念头是培养发展徐雪森参加革命参加共产党。他觉得徐雪森身上有许多难能可贵的优点，有股革命精神。“老徐，你的乐于助人、硬骨头性格、做事的责任心都很可贵，有些个做人之道其实与我们共产党人的要求是一致的。老唐同志说的可能是要求你有整体观念，就是我们内部说的有组织纪律性，有全局观念。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也不会影响你的做人之道。你想想看，如果我今天也是当年老唐的意思，建议你参加革命队伍，你觉得能接受吗？”

　　“姚部长，如果是在像你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做事，那吾举双手赞成，没二话说！可是，遇上老梁这种人，那打死吾都不愿意！”徐雪森的话里明显透着对梁书记的成见。

　　姚副部长笑着，微微摇摇头。“你看你，三句话离不开老梁！好像他是你的仇敌冤家对头似的！”

　　“姚部长，吾还就怀疑他是你们的叛徒！还有窑山的老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窑山那么多新四军为什么牺牲了？为什么就他们二人活了下来？不奇怪吗？”徐雪森把自己的怀疑倒了出来，心里觉着痛快多了。

　　“关于窑山地下党的问题，县里复查过多次，许多疑问还在作深入的调查。虽然你是外围人，但也与他们打过多次交道，可能也有所闻，如果有什么线索，有什么证据，可以直接向我或者‘肃反办’反映，但不要无端地怀疑，不要在外面任意散布没有根据的猜测，这不利于团结，也不符合你个人的性格，对不对？至于老梁的问题，至少到现在，到今天，县委还没有查到他有你所说的‘叛徒’的证据，就是说，县委还是信任他的。至于你反映老梁的工作作风、待人的态度，等等意见，我可以向县委反映，必要时我本人也可以找他谈心。但他现在还是西桥乡的书记，一把手，是你这个合作社副社长的领导，你对他的意见可以保留，但他对你们工作上的要求、布置的任务，仍然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认认真真地完成。你觉得我的话对吗？”姚副部长的态度就像刘站长，让徐雪森听了一点也不反感。

　　“行！吾就照姚部长说的做。”徐雪森马上表了态，这让姚副部长很满意。

　　“怎么样，刚才我说的建议认为如何？愿不愿意参加共产党？回去好好想想，想仔细了，想坚决了，给我回句话，或者直接告诉你们梁书记。”姚副部长说。

　　“好，吾一准认真地想一想。”徐雪森点点头，算是答应。

　　小李买来一包“大前门”香烟，匆匆进来，交到姚副部长的手里，同时说，公安局的余股长打来电话，让他马上过去。

　　姚副部长随手把香烟放在徐雪森面前，说了句“你抽”，对着小李问：“余股长有没有说具体的事？”

　　小李回答道：“说是西村有人来检举唐岭是当年杀害窑山信使的凶手，而且手里有物证。”

　　“西村人检举唐老四？”徐雪森听了如同触了电。“一定是宋树根！”

　　“哦？你怎么知道？”姚副部长反倒奇怪了。

　　“一二句话说不清。宋树根恨透唐老四是全村人都知道的。吾也一直怀疑窑山的信使是唐老四杀的，就是没有证据。不过，他宋树根怎么会有把柄在手里？姚部长，宋树根的话你可得当点心！”徐雪森提醒道。

　　“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好吧，老徐，你也是此案的见证人，一块儿跟我过去，听听你们那个宋树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物证又是什么。”姚副部长站起身来，摆出“请”的手势。

　　徐雪森也不客气，答应一起去。姚副部长见香烟还留在桌子上，马上把它塞进徐雪森的口袋。徐雪森坚辞不要。姚副部长说，他不抽烟，这包烟是专为他买的，也算是一点心意。徐雪森拗不过，只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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