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平生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果不其然,秦铁匠秦人方离开西邨家返回的途中就有点后悔。他想,既然徐雪森对起宝不感兴趣,那他就没了顾虑,完全可以把留在徐雪森手里的半个圆盘子带走,他一个人独自去找。那半个圆盘子上瘌痢头连长记载的符号模糊不清,他也不甚了了,但拿回来自己可以琢磨,带上它去现场比对。即使对不上、找不到埋宝的具体地点,那也没有损失,至多扔掉点盘缠。但是,也许到了现场,激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记忆,想起了当年的某些细节不就对上了呢?如果不去,那不是太对不起当年二人的一翻苦心了?那才真正叫后悔不迭!凡事讲的就是毅力、闯荡、冒险,没有一股子精神,犹犹豫豫、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做不成!至于宝贝找回来了能不能出手,能不能换成钱,管它呢,与其让它埋在地底下,不如把它带回来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心。

  想是这样想,可现在返回去向徐雪森开口要回来,秦人方底气不足,担心被徐雪森耻笑,更担心徐雪森不答应。

  他忽然又想起,风水先生看方位用的是罗盘,何不去买一个或者借一个来?即使“诗盘子”上的八卦方位字符不清楚,二者对照着或许就能找到。于是,他一到家,立马又赶往胡州城里去买了只罗盘和手电筒之类的工具。

  今天,小女小凤说西邨把她送回来了,正在东青街市上卖鹞子,秦人方觉着机会来了,便让小凤无论如何要把西邨带来见他。

  “西邨,我看你这孩子就比你爹灵活,胆气也比你爹大,将来准有出息!”秦人方今天亲自给到他家来的小客人端碗布筷。

  “秦伯,别看吾爹说话是天南海北的,但做事一向是思前瞻后、考虑再三的,稳重着呢。”受到秦人方异乎寻常的接待,西邨受宠若惊,坐都不敢坐了,只坐了半个屁股。

  “别紧张孩子,慢慢吃,多吃点!”秦人方夹起一块模样像女人用的梳子的扣肉放到西邨的碗里,又用自己的筷子往碗里的米饭下面压了二下。“大肉香着呢!是用酒糟蜜过的。如果把宝贝找回来,西邨,你今后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秦伯,吾爹不是说就算把宝贝找回来了,也不能换成钱吗?那找回来了又有什么用?”西邨一边大口地吃着,一边侧过脸问。这肥肥的扣肉太嫩太香了,西邨一口就咬去三分之一。

  “哪有宝贝不值钱的!”秦人方也在吃着,瞥了一眼西邨。“你爹一塌刮子是不相信有宝贝,也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叫宝贝,懒洋洋的,就是受穷挨饿、穿破衣烂衫、吃糠咽草的命!”

  “爹爹,西邨爹很勤快的,我都亲眼见着的。”小凤在一旁说。

  “你个丫头,人还没出门,手臂就向外拐了!”秦人方微笑着用筷子在小凤头上戳了一下。“勤快有什么用?老牛勤快吧?忠厚善良吧?可它是什么命?吃草的命!做不完的苦力、被主人抽鞭子的命!告诉你,西邨,自古以来都是一个理,穷死干活的,富死偷懒的;财主不费力,费力不发财。你知道为什么吗?”

  西邨睁大疑惑不解的眼睛看着秦人方,摇摇头:“不知道。”

  “告诉你,”秦人方很认真地说。“人一旦认了命,满足现状、循规蹈矩、不愿奋斗,就没了目标,没了动力,没了斗志,穷还是穷,永远翻不了身。想要翻身,靠埋头苦干、卖死力气是发不了大财的。就像你爹和我,勤勤恳恳几十年了,养个家、糊个口还行,但是,发财、住高楼、吃鱼肉就别指望了。那怎么办?要动脑子、找门子、钻空子、走路子!给你打个比方你就听得懂了。”秦人方举起筷子,眼睛盯住西邨。“比方做生意,就像你家做鹞子,你把‘诗盘子’上的诗句写到鹞子上,是不是能多卖几分钱?卖得也快一些?富裕的地方是不是卖的价钱贵一些、快一些?这就叫‘动脑子’!”

  “那——,秦伯,什么叫‘找门子’、‘钻空子’、‘走路子’?”西邨听了很新鲜,觉得有理,急着问。

  “以后慢慢跟你讲。”秦人方满意地笑了,往嘴里扒了口饭。“伯伯的意思是不能老老实实、循规蹈矩,要有冒险闯荡的精神。就比如去找宝,就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管他三七二十一,找回来再说,有宝总比没宝强!有了宝还愁发不了财?还愁你家盖不起砖瓦房?”

  “秦伯伯,吾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不是打算去把宝贝挖出来啊?可是,您不是说了吗,吾家‘诗盘子’上的字有好多看不清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去了也是白跑一趟,浪费盘缠浪费时间。”西邨说。

  “‘诗盘子’上的字是有点模糊,记的是八卦方位,但是,可以带上它去现场比对,到了那儿兴许就来了灵感,猜也能猜出一大半来。再加上我手里的地图,还有新式武器罗盘,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埋宝的地方。如果找到了,我答应你爹的,两家一人一半。怎么样?你爹是没兴趣,当了个副社长以为可以一步登天住到月亮上去、不用盖房子了,更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样,你回去之后跟你爹说一下,你可以随我一起去,盘缠都由伯伯我来出。”秦人方说。

  “秦伯伯,吾把‘诗盘子’交给你,你一个人去找不成吗?吾还要上学呢。”西邨回答说。

  “我一个人去的话,你爹会不会起疑心?会不会以为秦伯我想独吞这批宝贝?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是讲信用的!”秦人方说。

  “爹爹,我也随你一起去!”小凤恳求道。

  “你个丫头去做什么!你能走远路?碍手碍脚的。”秦人方用筷子敲了一下小凤的头。

  “那好,跟秦伯出去闯荡,也好见见市面。”西邨把父亲常讲的“见世面”听为“见市面”,就是去看大城市啊、路啊的风景,所以他的内心是很愿意随秦人方去的,脸上也就高兴起来。“秦伯,那怎么去呀?路上要走几天?”

  “傻孩子,不是走,要乘汽车、坐火车去的!几天几夜哪!”秦人方笑着说。

  “呀,吾还从来没坐过汽车呢,火车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吾随伯伯去,吾一定去!”西邨很激动。

  “那好,西邨,就这样说定了。过两天,不,也许就是明天的下午,我在你们西村北面的汽车站来接你。你什么也不用带,多带上一双鞋就行。但是,那个‘诗盘子’千万别忘了带!如果你爹不同意,你要想办法出来,别让我失望啊!”秦人方交代。

  “知道了,吾一到家就把‘诗盘子’揣在怀里,一准说服吾爹。要是他不同意,吾就跟吾娘说,说上舅佬爷家去玩几天,吾娘一准同意的。”西邨肯定地答应了。

  “小凤娘,再给西邨添点饭!”秦人方满心欢喜。

  吃完饭,西邨要求小凤的爷爷再教授他几招新功夫,小凤也希望西邨在她家住上一夜,可秦人方却催着西邨快点回家,说学功夫今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又給了西邨五角钱,让女儿小凤陪着送到汽车站,叫西邨乘汽车回去。西邨无奈,只得向秦人方和小凤以及她娘辞别。

  可是,乘汽车虽然省力,却并不比步行省多少时间。在汽车站等了好长时间,终于来了一辆浑身都“乒哩乓啷”响的大汽车。西邨上了车,向小凤招手告别。

  西邨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父亲徐雪森在四方桌边朝南坐着,桌子上有几个盘子,已经是底朝天了,二个空酒瓶杵在桌上尤其显眼。徐雪森两眼直直地望着门外的什么地方,仿佛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爹、娘,吾今天是坐汽车回来的!”西邨还没跨进门,就把自己认为是天大的喜讯报告给父母亲。

  “三只鹞子没了!”徐雪森看了一眼儿子。

  “不,是秦伯给的钱!”西邨回答说。

  “鹞子都卖掉了?把钱交给你娘。”徐雪森说罢,用手撑起下巴,继续他的思考。

  “爹爹,鹞子——,鹞子在东青被那个公安的儿子和一群流氓踩坏了,卖到的钱也被他们抢走了!”西邨像犯了错误一样靠在门边,没有了笑容。

  “没用的东西!上次被抢了,还不吸取教训!你就非要上东青吗?啊?别的地方就不能去了?可以去村庄里卖嚒!”徐雪森有点愤怒。也许是酒喝多了,情绪容易激动。

  “可是,爹,欺负吾的那个灰孙子被吾教训了一顿,送医院抢救去了,让他把抢去的钱买药吃!”说出这句话,西邨觉得痛快多了。

  “啊?你闯祸啦?”西邨娘从后厨跑过来,关切地看着儿子。“你碍不碍事?公安没有来捉你?”

  “没有!娘,是那个灰孙子躲吾的弹弓,自己把头一偏,后脑撞上了木钉子。正在这时候,街市的东头敲起了铜锣,失火了,人们忙着去救火,没人来管闲事。”西邨解释说。

  “哼!欺负吾儿子的怎么都遇上了失火啊?你小子是什么命?”徐雪森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儿子西邨。

  “这叫恶人有恶报!”西邨娘回了一句,摸摸西邨的头,“快,把背篮放下。下午你刘站长叔叔来找你爹商量合作社的事,娘炒了几个鸡蛋,还给你留着点。”

  西邨放下背篮,对父亲说:“爹爹,‘诗盘子’放哪儿了?”

  “做啥?”徐雪森朝西邨随意地看一眼,可马上又问:“是不是那个秦铁匠不死心,还要去找他的宝贝?”

  “是、是的。爹爹,秦伯伯说他不相信找不回。说是就算不能换成钱,宁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比埋在几千里外的荒山野郊强。所以,他要吾随他一块儿去找。”西邨说。

  西邨娘听了,马上跑过来,说:“去,孩子,你就跟随你秦伯去!别学你爹前怕狼后怕虎的!有了宝贝,你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你也不用起早去卖鹞子了,吾们家的砖瓦房就有了希望!”

  “嗨,这个秦铁匠!给他讲了那么多道理还没听懂,还不死心!真正财迷一个!都钻到钱眼子里去了,也不看看是什么世道!”徐雪森自言自语似的,闷下头去。

  “说别人财迷,你不爱财啊?那天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屁话,送给你的宝贝你就是不接,你是神仙啊?有本事你把砖瓦房造起来!”西邨娘走上来数落丈夫。

  “爹爹,你不想造新房啦?造砖瓦房是要很多很多钱的!”西邨很认真地问父亲。

  “谁说爹不想造新房住瓦房的?吾做梦都想!”徐雪森板起了脸。“吾一年忙到头为了啥?除了管你们的嘴填你们的肚皮,不就为了想把这二间茅草房翻成老家的那样的砖瓦房吗?别的男人抽烟卷,吾抽旱烟,别人外出穿的是中山装,吾穿的是什么?都是你娘补丁摞补丁的‘百褂衣’!为了啥?不就是想省下钱来多买几块砖把房子盖得高点吗?穿新衣、抽卷烟、吃大鱼大肉谁不想?

  “儿子,爹比谁都明白,人活着为了啥,忙里忙外的为了啥。造房,造宽敞的高楼,是人生除了活着最大的追求。学手艺赚钱、念书做官、经商倒腾发财,都是为了造新房、盖高楼。男人要造房,女人想住楼,是人生最最重要的追求。蝼蚁为了后代知晓打洞,燕雀为了子孙晓得衔泥衔树枝做窝,是个有头有脸的大男人就不懂?古今中外,上至皇家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大到财主富豪,小到农家商贩,都把盖高楼住高楼当做最大的目标。越是体面的人,越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盖的楼就越高、住的房子就越大越宽敞。皇帝住皇宫,富豪造庭院。连叫花子都知道,大房子、高房子里住的不是高官就是富豪。爹就不明白?爹清楚得很呢!

  “儿子,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爹知道,那是展示男人的能力、财富、地位、尊严的标志,是成功男人的标志。爹难道就不想?你娘说,房是家的脸,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爹朝思暮想着把茅草房翻成砖瓦房,再攒够钱盖几间红木地板红门红窗的高楼。吾家后面那么大一片空地,是你太爷爷传给爷爷的,足够造个庭院,楼台水榭、假山亭阁,都能造,吾还想用糯米浆掺石灰加纸筋砌墙,门楣上请个秀才刻上‘徐府’二字,让它千年万古传下去,光耀门庭。

  “一个男人活着,除了与对手斗,与富豪高官比,就是跟自己斗。斗什么比什么?斗房子,比房子。人的一生看起来是为了钱,可攒钱又是为了什么?为房子。一生都围着房子转。住上茅草屋还想住瓦房;有了瓦房想高楼;房子建到二丈高了,非要比邻居高出一寸,不能被别人盖住了、压着了,否则就觉着晦气、憋气,一旦矮了半寸,又得一分一分地攒钱,一块砖一块砖地垒,把房子抬高,超出别人;有了三间要十间;有了十间正屋还要造院落,建亭台楼阁。就这样,周而复始,从青壮年忙到头发白,从上几代苦到下辈子。嗨,活着累啊,孩子!可是,爹也不死心,明知道苦,还得顺着这条道走下去。爹也知道这只是梦想,要实现它,难哪!”

  徐雪森叹了口气,闷头喝了一大口。

  ;


  (https://www.motanwx.cc/mtk48957/2627578.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